祭祖,血脉相连的膜拜
凉山彝族宗教信仰是彝族传统意识形态最为重要的内容
, 它传承了彝族的传统信仰,反映了人类社会所经历的自然崇拜、图腾崇拜、祖先崇拜的发展序列,体现了彝族民间生活中祖先崇拜占主导地位的态势。祖先崇拜和施之于祖先崇拜的祭祖送灵仪式,无疑是彝族传承的无形文化遗产中极为重要的内容,它提供了“祖先崇拜型”原始宗教类型的世所罕见的独特性范例。保护、抢救、研究这种无形文化遗产,对于促进宗教学、宗教史、民族学、民族文化史的研究和对民族宗教文化工作的决策都有着重大的资料价值和理论意义。
彝族先民的祖先崇拜,基于彝族先民的万物有灵观、三魂观和祖界观。彝族先民认为,一切自然物和自然现象中存在的一切都有一种神秘的属性,即神灵的存在。尽管这种被称之为神灵的属性就其本性而言,是人的感觉无法感知的,然而无法感知的对象比能够感知的对象更为重要。万物有灵的发展又滋生和形成了灵魂信仰和崇拜,灵魂的崇拜又涉及到个别生灵的灵魂,于是有了“三魂观”这种独特的认识论。这种认识观认为,人的肉体死亡后还有三魂存在,并有不同的归宿和存在的形态,其中一魂守在火葬场或坟墓上,一魂回归祖界与祖先相聚,一魂守护家中供奉的祖灵位上。三魂中,无论是哪一个灵魂安适与否、清洁与否以及受到相应的供奉程度,都会影响和左右子孙后代的祸福兴衰。此三魂等到给予祭祀、超度、送灵后,便会合为一体回归到祖界与祖先们一起过无忧无虑的生活。与三魂观密切相关的祖界观,是人们死亡后归宿问题的臆想。祖界,在彝族民众的想象中是本民族或氏族先祖们发祥或分支的地方,是始祖和后世先祖相聚一堂的地方,那里是一个“百草结稻穗,蒿枝结花椒”的美丽乐土,是一个“上方有山好牧羊,山下有寨好居住,寨下有坝好耕作,坝中有地好赛马,坝下沼泽好牧猪”的富饶之地,是一个“寨上放牧带麂来,寨边砍柴带脂来,寨下背水带鱼来”的理想乐园,更是一个“不懂有人来教授,不识有人来指点”的和谐世界。这种观念,是彝族先民进行各种祭祖活动的内在依据和思想基础,在这种认识观的基础上,产生了祭祖、安灵、送灵等祖先崇拜的活态仪式活动。
彝族先民供奉祖灵的事迹,远在母系氏族时期就已经存在,据传:在石尔俄特(彝族传说中从母系氏族向父系氏族过渡时期的人物)之前,就已有母系谱系的传承,可以说是母系祖先的一种崇拜印迹。到了石勒俄特“寻父”时,居于约木阶乃的兹尼石色的谜语中就有“三节不烧的柴为何物?”之语,谜底就是“家中供奉的祖灵”,兹尼石色还告诉石尔俄特应当把“祖灵挂在墙壁上,作毕之后供在神位上,超度之后送往岩洞中”。可见,彝族祖先崇拜产生于彝族母系氏族外婚制向父系氏族过渡的时期或更早一些。
彝族祖先崇拜的对象,主要包括父母两个方面,这与彝族社会的“两合制”组织有关,即家支由两个外婚制的半体部落发展而成。彝族谚语道:“父欠子债当推成家立业,子欠父债要数祭祖送灵”,“父母有见识,就为儿孙奠昌盛基;子女有见识,就给祖妣祭祀送灵。”认为父母在生前抚养、培养了子女,死后也一样保佑子孙后代,倘若子孙不孝,行为不端,祖妣之灵就会在祖界惩罚后代,对于子孙后代的生产生活起决定性作用的就是祖先的神灵。作为后代,应当将对祖先的崇拜置于首位,安葬祖先、祭祀祖先、给祖宗超度送灵是后辈子孙不可推卸的职责和义务,于是,有了众多而频繁的祭祖送灵仪式。
祭祖送灵,彝语称“黎穆”或“黎穆措毕”,是由宗族或家支集体举办的一种将祖考祖妣之灵送归祖界的仪式行为,其物化形式是将祖灵位和祖灵柩等送入野外同宗祖灵箐洞。举行这种祭祖送灵的目的,主要是为逝去的祖妣解除各种劳累痛苦和从人世间带去的各种业缘,使其轻松愉快地进入祖界乐土,加入祖先行业,享受安康的生活,并且时时能够赐福子孙。此仪式一方面籍此表达了后辈对先人的孝心,寄托了生者对亡者的思念,了却了子孙欠祖妣的恩情,另一方面表达了向祖妣祈求子孙兴旺发达、五谷丰登、人畜安康的愿望。
祭祖送灵仪式程序十分复杂,内容丰富,意蕴深遂,是毕摩文化中层次最高的一种仪式。做这种仪式时间一般都选在冬天农闲时,可视仪式规模分为大、中、小三大类型,“大黎穆”要举行三七二十一天,“中黎穆”要举行二七一十四天,“小黎穆”要举行七天,实际上要视主人家支所承受能力和各种条件而定,所以目前在民间所见的大都为“小型黎穆”。在一般情况下,“子孙立业便送祖”,下一辈在上一辈全都逝世后举行祭祖送灵仪式。但也有由于各种因素而没有及时给前辈行送灵仪式的,那就要行安灵仪式,招请逝者亡灵附于竹根做成的竹灵桩上,挂于屋内或屋外墙上,并定期进行祭祀安抚,待条件成熟后举行送灵仪式。安灵仪式,彝语“马都迪”,义为“做灵位”,意思是安置已故祖妣的灵魂。在彝人的三魂观中,认为人的躯体死亡后有一魂攀附在祖先灵位上供奉于家中,此魂在躯体死亡后还未攀附灵位之前,处于游魂状态而无所依托,且饥寒交迫痛苦不堪,又常常作祟于子孙后代,使子孙疾苦不安,只有经过安灵仪式,子孙才能更好地享有祖先的荫庇。正如彝族毕摩文献所载:“设灵祖所依,设灵妣所附,设灵保子媳,设灵佑后裔,设立子孙昌,设灵子孙旺,设灵牲畜衍,设立稼穑丰”。然而,由于竹灵桩挂于屋墙期间,也有可能因各种原因而祸祟于家人,还须经常给予祭祀,甚至有时还得行使“囚刹”仪式进行镇禁和安抚,所以一般都愿早日行送灵仪式。
彝族的某一宗族或家支有了举行祭祖送灵的条件和心愿后,就择日择毕摩举办仪式。因其仪式规模复杂,所需一切应用物较多,花费较大,届时所有宗族和亲戚都要从财力、物力、人力上帮助主人家。当然,所需牺牲用物和布插树座的神枝及各种应用物也都要提前准备。此外,仪式主人还对亲朋好友进行盛宴,盛宴第二天才进入正式仪式。正式的祭祖送灵仪式可根据仪式程序将其大致分为咒鬼活动、建青棚前活动、青棚活动和拆青棚后活动以及根据所需要的插入仪式等几个部分。
祭祖送灵仪式的咒鬼仪式,可根据送灵仪式规模的大小进行咒鬼,咒鬼仪式必须是单数的夜晚,目的是将各种鬼怪驱出,“清扫”主人家室内使之干净。因彝人以为鬼怪喜欢夜出,故在夜间进行。咒鬼时以一猪为牺牲,扎致死鬼“阿史绍把”草偶,其仪式程序为放烟火、烫石净、寻宗祠、报人丁、请神灵、祛业净业、绕匝、杀牲等,而后将鬼偶割杀掉,并以签筒中的神签搓占吉凶,然后毕摩手摇法铃咒鬼,毕徒们群起念诵经文,通宵达旦,诵经时气势恢宏,场面感人。
祭祖送灵仪式建青棚前的活动主要是唤醒祖妣灵魂为之作净,并做成灵桩。此活动主要用毕摩完成,首先用草木灰洒于祖妣坟墓之上,以示叫醒逝者灵魂,然后追溯死因病源,敬酒献水,招请祖妣亡灵附于从山中选取的竹根之上,并堵塞坟茔之地的污秽。招请祖妣亡灵附于竹根后,从竹根中割取玉米籽大小的一片作为祖灵,装入用桃树或滇杨做成的灵桩之中,并用麻线按男左女右男九女七缠缚,达到将祖妣亡灵招附于灵桩的目的。据传,彝人本来不用竹根作灵,而是取一小片额骨作灵,后因这块额骨不慎失落且被鸡吞食,欲抓鸡杀而取之时,鸡却逃往竹林中不见踪迹了,所以取竹根以招灵。做好灵桩后,又行一定仪式断开缠祟于祖妣之身的累赘、破烂、糟粕之类的缘孽,扫除祖妣身上的尘渣,然后用仪式主人各家各户所献的香肠、炒面、酒、腊肉、鸡蛋等祭品进行祭祀,毕徒们给各个与仪式有血缘关系的人户和姻亲剪取形状各异的纸幡用以祭献,这些纸幡有梳子、篦子、领饰、纺棰、猪、羊、蹄、日、月、荷包等名称。同时,还要杀“驮猪”,此猪杀法与平常不同,沿椎骨两边从头至尾带椎骨连肉一起割掉,取掉内脏,再将猪的胸腹部头乳以下的皮肉沿肉边割成条,做成象征祈求生育繁殖的驮猪。
接着的祭祖送灵仪式主要为青棚活动。青棚是专用于祭祖送灵的祭祀棚,一般都用带枝叶的松木或柏木做成,经星卜后按前门朝南而建,依前四株中三株后三株顺序立植,每排上各搭一株横枝,上盖以竹篱,四周围一擀毡席。青棚建成后,毕摩和仪式主人家及其姻亲家族依次绕转青棚,绕转时或戴笠执扇或牵牛带羊,或身披铠甲,或执枪舞矛,进行武装游行,鸣枪鸣炮,敲锣打鼓,吹箫鸣笛,热闹非凡。同时举行赛马、摔跤、选美等活动,小伙子们身着武士装,斜戴英雄带,盛装前来赛马、摔跤,姑娘们也打扮得花枝招展,争奇斗艳。前来参加仪式的亲戚们都会争先恐后地为骏马、骑手、美女、摔跤手和种服务人员赐赏礼品礼物,使仪式达到高峰。各种文娱性活动完后,在青棚下进行祝酒、叙话、献祭祖妣、献水、止哭、给睡酒等活动。到第二天凌晨鸡鸣时,又开始进行吆魂、献灵马、报供牲、送祖妣等仪式程序,送祖妣时,仪式主人家族全体男性成员都要全副武装绕着青棚进行欢送。而后拆除青棚,拆除青棚时,还从青棚上折下许多小枝,每户一枝地分予参加仪式的各户人家,以备该户挽魂之用,其余树杆则送往东方靠于一棵果树之上。然后报送供牲,数牲祛病,祈求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最后让邻家小孩抢夺供牲到野外去野餐,让女儿姻亲家族抢分驮猪猪腿上的猪肉。抢分时左腿须给大女儿家,而猪的生殖器须给仪式主人家留下。抢分所得的猪肉和食粉、树枝和仪式主人家分给的黄母鸡等拿回家中另行举行唤魂仪式并占鸡股骨卜。
拆除青棚后的程序主要是解除孽业,换灵桩、囚刹、接种、白赎白净、在白宅下招待祖妣、变祖幻妣、指路、婚媾、收尾、送灵棺入箐洞等。其中,解除孽业是为解除和剖断各种凶性孽业与祖灵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囚刹是为堵住送去的祖妣回来祸祟于子孙,接种是为了把祖妣旺盛的生殖能力承接下来,白赎白净是为了将祖妣之灵从黑暗中赎出并给以除秽使其进入白色的光明境界,变祖幻妣是指给祖妣之灵除秽、待食、装入灵棺后促使其成为圣洁的灵魂,指路是给祖妣指示归祖的路径,婚媾是为祖妣之灵在祖界婚配并过上幸福的家庭生活。
除此之外,根据祖妣生前的职业、善恶、好坏、死因、死状等,还要在祭祖送灵仪式中插入名目繁多的程序。如果死者系或自杀或他杀或意外死亡的凶死要行“凶黎穆”。如果得麻疯病而死要行“癞黎穆”,如果因得痢疾而死要插入祛痢葬痢仪式,如果为九代以上的毕摩世家要插入“祛青棚业”仪式,如果主人为连续九代以上的“德古”世家要插入“祛德古业”仪式,如果死者系勇士且杀人较多要插入“祛原野业”仪式,如果主人系九代以上独嗣要插入“还愚债”仪式,如果主人先世有长病的传统要插入“猪胛卜”仪式,如果主人世代有残废或发育不正常的现象要插入“祈福”仪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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