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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地里·居玛吐尔地]英雄史诗的本质特征及其在新时代的使命:以《玛纳斯》史诗为例
中国民族文学网 发布日期:2020-09-07  作者:阿地里·居玛吐尔地

  别林斯基指出“史诗是在民族意识刚刚觉醒时,诗领域的第一颗成熟的果实。”《玛纳斯》史诗以口头艺术超文本的形态吸纳了柯尔克孜族先民的历史、语言、文化、民俗、哲学、伦理、道德、美学、医学、军事、地理、天文、音乐、口头传统、民间文学、民间法规和仪式及民间信仰等方方面面的内容,以口头演述的形式传承和记录了柯尔克孜族千百年来的历史集体记忆,展示了柯尔克孜族的历史发展脉络、文化传统、生活经验、审美情趣和伦理道德。史诗蕴含着柯尔克孜族民众特有的精神文化、思维方式及艺术想象力,彰显着柯尔克孜族精神文化的生命力和创造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堪称柯尔克孜族民间文化的巅峰之作,有学者称其为柯尔克孜族的民族魂,学界誉其为“柯尔克孜族古代生活的百科全书”。2014年我国《玛纳斯》演唱大师居素普·玛玛在96岁高龄时驾鹤仙逝,他被国际史诗学界誉为“21世纪的荷马”,其演唱的文本在内容的系统性,结构的完整性和语言的艺术性等方面堪称是目前我国所搜集到的近百位“玛纳斯奇”的演述文本中的经典。史诗以英雄玛纳斯家族八代的生活情境和英雄业绩为线索,以娓娓动听故事,节奏紧凑的诗歌语言,描述古代柯尔克孜族先民的生动的生活画卷和惊心动魄的战争场面。

  一

  从叙事结构上讲,《玛纳斯》史诗是典型的以英雄人物身世为核心叙事结构的口头史诗。居素普·玛玛依所演唱的文本共计23万多行,包含了《玛纳斯》《赛麦台》《赛依铁克》《凯耐尼木》《赛依特》《阿斯勒巴恰-别克巴恰》《索木碧莱克》《奇格台》等英雄玛纳斯家族八代英雄,九个人物的故事。玛纳斯既是第一部英雄主人公的名字,同时也是第一部史诗的名称。从广义上讲,也是八部史诗的总称。以史诗主人公命名是柯尔克孜族突出的口头文学传统。目前所搜集到的近百部史诗作品均如此。《玛纳斯》史诗的所有情节都围绕着英雄主人公的人生轨迹逐步展开并按照主人公玛纳斯及其七代子孙从出生到死亡的人生时序展开并延伸。每一部的主人公分别通过自己的人生轨迹、英雄业绩、人物关系、情感纠葛和敌我矛盾将该部史诗的故事情节贯穿起来。八部史诗之间存在着既相互独立,又彼此呼应的结构关系。每一部的情节和结构也都自成比较完整体系。史诗歌手玛纳斯奇以不同的人物、不同的事件、不同的口头叙事艺术表现手法,展示出各部史诗独特的艺术效果。每部史诗都有头有尾,独立成篇,并可以单独演唱也可以根据当时语境从中选出最适合的传统诗章进行演唱,从而使得结构上相对独立的单部史诗或其中著名的经典传统诗章独自流传于民间。八部史诗之间的结构关系犹如一个彼此关联的大链条,每一部史诗又犹如这个链条上的一个环扣,环环相扣,每一个环扣又由很多引人入胜的母题、主题及比这稍大的故事情节范型所组成,最终构成一个宏大而完美的有机整体。在这个宏大结构链条中,各环之间的衔接至关重要,代表着各部之间内在联系。这种内在的关联一方面通过人物之间的亲属、友情、亲情关系及敌对矛盾关系产生关联,另一方面通过叙事事件之间的逻辑关联得以维系。史诗第一部到第八部主人公都是父子祖孙这样的家族血亲关系,而像英雄母亲、贤妻良母这样的一些地位不亚于男性的很多女性形象也同样在这种情节关系链中起到重要的衔接作用。除了这种简单的血亲关系外,与家族相关联的前辈,结义兄弟,敌我双方的一些重要人物之间的矛盾,人物之间的情感纠葛、利益冲突、草原及马匹的争夺,甚至英雄主人公与神奇的骏马、猎鹰、猎犬及其他一些神性动物与主人公之间的神秘关系也会影响史诗后续内容的延续和发展,并且成为史诗后续情节发展的多重纽带和连环。史诗的故事情节和矛盾事件也此起彼伏,彼此交叉、纠结,前面的矛盾和事件成为后续情节的伏笔,不断激活后续的内容,从而把史诗的内容引向深入,推向高潮。而所有这些内容都通过史诗歌手玛纳斯奇的如簧之舌,在延续数天、甚至数月的演唱中得到演绎。虽然,史诗歌手的口头演述中,每一部史诗的内容和结构在语言上具有程式化特征,但每一部史诗的英雄人物都具有各自不同的性格特征和人格魅力,史诗的每一部都具有各自独特的故事内容和独特的艺术感染力。史诗塑造和歌颂的人物都是为了人民的利益,家乡的安宁不畏艰险,出生入死,团结本部及周边不同部落的人民,共同抗争外来入侵之敌,受到人民爱戴和敬仰的理想英雄形象,与此同时也深刻细致地反映了普通民众丰富多彩的的生活画面、思想情感和道德准则,具有感化听众,教育后人的艺术功能。因此,《玛纳斯》史诗具有鲜明的人民性。

  二

  史诗,尤其是英雄史诗主要以战争、婚姻、结盟以及人们的日常生活为内容,而这些都以诗歌语言的程式化形态由史诗歌手“玛纳斯奇”加以口头演述和传承。所以,史诗歌手不仅仅是的它的口头演述者,他同样是史诗的创作者和传播者。当然,史诗歌手的演述也不是面对听众简单地吟诵记忆在脑海中的史诗文本,而是在一种精神高度集中,神情兼备,语言生动流畅,与听众互动演述过程中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示。这种演述犹如一个人的戏剧表演,是一种面对现场听众在传统的即兴创作的高度压力下的“表演当中的即兴口头创作活动”。史诗的演唱活动具有浓厚的表演色彩。歌手和听众共享一个舞台,歌手演唱伴随着听众痴迷的观赏以及不时地发出呐喊、鼓励、鼓掌,以此激发歌手的演唱情绪,调整现场氛围。一个完美的现实语境可以为创造出经典的史诗唱本创造条件。歌手的每一个唱词诗句的变化、每一个唱调的调整,每一个情绪的波动,每一个眼神动作的变化都与史诗故事情节的发展相关联,不断地将史诗故事推向高潮。一位正在演唱史诗的歌手一旦进入了史诗深度的演唱氛围中时,会随着自己的演唱在与听众的互动中将自己融入史诗内容当中,以一种戏剧化的形式,演唱者不仅是以故事讲述者的身份出现,而且会以史诗中的不同人物的身份,甚至动物的身份出现,在演唱中模拟不同人物甚至动物的口吻、动作、表情、音容笑貌、情绪、行为,有声有色地将史诗演唱到极致。

  歌手可以根据不同的演述语境,在遵循和保持传统的基础上,在传统的限定之内对自己正在演述的内容加以适度的调整,或删繁就简,或添枝加叶。歌手的创新不是对于传统的颠覆和更新,而是根据长期积累的,记忆深处的程式化语词、主题和结构并融入自己的历史文化知识储备而对史诗内容的重新演绎和创编。根据初步统计,在居素普·玛玛依所演唱的八部史诗中总计有173个完整的传统故事情节,有性格鲜明的大小人物100多个,还有数以十计的具有独特性格特征的骏马、雄鹰、猎犬等动物形象。这些动物各有其神秘的来源和鲜明的性格特征,与史诗的英雄人物一起构成史诗复杂的人物图谱,提升史诗内容的生动性、艺术性。173个故事构成史诗传统结构单元和章节之中支撑史诗整体的结构框架。这些故事或主题按照内容分为神话类、战争类、日常生活类三种。其中,生活类64个占全部史诗内容的约37%,战争类73个占约42%,而其他内容则为神话传说类、家族谱系类、民俗知识类的内容。从这个粗略统计中不难看出,《玛纳斯》是一部全方位呈现柯尔克孜族历史文化的典型英雄史诗,是一个人物众多、结构复杂的口头形式的超文本。

  三

  进入21世纪,我们对于英雄史诗的认识已经有了前所未有的进步。对史诗的进一步深入探讨,从理论上进一步明确其在当代社会文化生活中的价值是摆在我们面前的重要任务。在我国一提起三大英雄史诗,大家普遍认为是它们是藏族、柯尔克孜族、蒙古族人民口头传统遗产,是一些活性态的具有百科全书式的内涵和宏伟结构的民间文学作品,而对其在我国当代社会文化生活中的地位,在我国中华民族认同中所应该发挥的作用,对于其如何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进程中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探索和认识还不足。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大报告中指出,要“推动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那么,我国的三大史诗应该如何学习领会和贯彻习近平总书记的这一思想是我们当前应该全力探索的主要目标。

  在当代也可说在当下,史诗的传承应该是多元化立体式的开发和展演形式上的创新而并非只是文本的记录、翻译与出版保存,也不仅仅是让年轻史诗歌手作秀式的短暂演唱和表演。作为内涵丰富的综合性文化遗留物,史诗不仅是古代的模糊的,而更应该是现实的当下的。只有让其融入当下的中华民族文化大融合的潮流之中,并在其中发挥其应有的作用,才是对其最好的传承与保护。因此,史诗的文化内涵如何被激活,其中的文化原型如何再开发利用,如何让其古老内涵获得新生机才是我们当下的使命和任务。《玛纳斯》史诗作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它既有口头形态的演唱,民间语境的文化空间,也有实物形式的手抄本印刷本等,也有与其相关联的古墓、遗迹以及新建的纪念馆、博物馆、雕塑等实物性文化空间作为辅助性传承机制。最重要的是,《玛纳斯》史诗也具备能够衍生出多种文本叙事形态的元叙事。我国中央歌剧院等多家文艺团体近年来所创作的各种歌剧、舞剧作品,美术、雕塑、小说、诗歌等便证明了其作为丰富内涵的元叙事的特征。因此,除了上述多种文艺形式之外,以电影、电视方式开发其中丰富的元叙事单元,《玛纳斯》史诗在开发动漫、游戏等适合现代数字科学技术的新的文本艺术形式方面也提供足够丰富的元叙事文化资源和故事原型。如果我们只停留在书面文本解读和作秀式演艺层面,那必将最终丧失其最根本的文化根基和元叙事精神文化价值。只有以开放的多元的形式重新加以阐释,深入挖掘其中的古老文化因素,在现代语境中为其寻找更符合时代发展的价值体现,并对其加以利用和开发,才是我们最好的保护和传承,才能让其回归现实生活,让其更好的为现实服务。

文章来源: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 2020年7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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