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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永仙]傣族创世叙事中的始祖神名称与神格探析——以“布桑嘎西雅桑嘎赛”与“伏羲女娲”比较为中心
中国民族文学网 发布日期:2023-10-31  作者:屈永仙
  摘要:“布桑嘎西”和“雅桑嘎赛”是中国傣族以及东南亚地区的泰族、掸族、佬族存在的一种始祖神称谓。“布”和“雅”分别是傣语的“爷爷”“奶奶”之意,“桑嘎”具有“合成、汇合”本意, 可以引申为“造人”和“造万物”。“西”和“赛”名字与天干地支中的十二生肖的辰龙(si)和巳蛇(sai)有关。“布桑嘎西/雅桑嘎赛”与“伏羲/女娲”之间有许多对应的关联,其中主要有三方面:一是傣族的“布桑嘎西/雅桑嘎赛”与“伏羲/女娲”一样与龙蛇有关,前者是有龙蛇之名,后者是有龙蛇之躯,都属于浓厚的龙蛇崇拜;二是“布桑嘎西/雅桑嘎赛”用污垢补天补地,用黄泥造人和动物的叙事与《女娲补天》《女娲抟土造人》的神话叙事相呼应;三是“布桑嘎西/雅桑嘎赛”具有日月神的特征,学者们早已将“伏羲/女娲”定位为日月神。这些关联表明:中原文化作为中华文化的重要源头和核心组成部分,各少数民族也受其深刻的影响。 
  关键词:创世史诗;布桑嘎西/雅桑嘎赛;始祖神;伏羲/女娲;日月神
 
  中国傣族以及东南亚的泰族、掸族、佬族的创世叙事中,“布桑嘎西”[pu:2saŋ1ka6si1],和“雅桑嘎赛”[ja:5saŋ1ka6sai1]是流传最广泛也是最主要的始祖神,民间也简称为“布桑该”和“雅桑该”。“布”和“雅”在傣语里指爷爷、奶奶,但“桑嘎西”“桑嘎赛”或者“西”“赛”的本意是什么,以及这对始祖神的神格是什么,至今未见有前人学者给其定位。对这两位对偶神的名称与神格的考证是傣族史诗和神话研究的重要基础,本文将尝试梳理这一对始祖神的名称、特征和神格本质,从而解开其中的谜团。
  一、“布桑嘎西”和“雅桑嘎西”的功迹和特征
  明代傣族诗学理论家祜巴勐在其《论傣族诗歌》(成书于公元 1615 年)中有详细地介绍到傣族创世史诗《巴塔麻嘎捧尚罗》,他说“我没有‘巴塔麻戛’的神力和智慧,也没有桑戛西、桑戛赛的先知先觉……”[1]7。“桑嘎西”“桑嘎赛”这对始祖神定名已久,一直流传至今。如今,西双版纳傣族民间依然广泛流传着“布桑嘎西雅桑嘎赛”或“桑嘎该雅桑该”始祖神补天补地和创造人与万物的神话。与中国傣族同源异流的东南亚各国泰族、掸族、佬族 中也有类似的始祖神及其神话叙事,各地称谓不尽相同(表1)。
  表1 傣、泰、掸、佬民族的始祖神称谓

地区

相关叙事

始祖神

西双版纳、孟连、景谷

《巴塔麻嘎捧尚罗》《布桑该雅桑该》《巴塔麻嘎本罗》

布桑嘎西/雅桑嘎赛,布桑该/雅桑该,布桑嘎/雅桑嘎

泰国北部

泰泐《Brahma Samg Lok》《Pata Makap Kan Sang Lok

布桑嘎撒/雅桑嘎西,布桑嘎西/雅桑嘎赛

泰阮《太初宇宙》《Pa Ta Ma Kap》《Pa Tom Ma Lok

南依堂该雅桑嘎西/布桑该雅桑嘎西,布桑西/雅桑西

泰痕《Pa Thom Mula Muli》《世界起源》《布双西雅双

布桑嘎西/雅桑嘎赛,布桑该/雅桑该,布双西/雅双赛

老挝北部

《谷粒为什么那么小》

布桑嘎西/雅桑嘎赛,布桑该/雅桑该,布桑嘎/雅桑嘎

缅甸掸邦

泰痕支系《世界起源》

布桑嘎西/雅桑嘎赛

德宏傣族

民间流传

布判/雅判,桑裹法/腊裹林

越南北部

白泰《雅门雅卖》

雅门/雅卖,召恬/召尊,帕雅恬

  从表1可以看到,“布桑嘎西/雅桑嘎赛”始祖神话基本是以傣泐、傣痕为中心区域流传。尽管这些称谓多种多样,但本质上都是共同的“布/雅”即始祖神崇拜。
  创世史诗《巴塔麻嘎捧尚罗》第六章“捧尚罗”、第七章“万物诞生 ”以及第八章“人类形成”[2]144-214集中叙述了“布桑嘎西/雅桑嘎赛”的功绩,他们主要完成了三方面的任务:是补天、补地。史诗中说地球遭大火烧后又遭洪水淹,大地已经变得残缺,天也垮了。 
  “英叭”神派“桑嘎西”和“桑嘎赛”夫妇从天上下来,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补天、补地,可那时大地上无一物可用,妻子“桑嘎赛”提醒丈夫“桑嘎西”身上有污垢,可以用来做补天、补地的材料。他们先捏出一个大地盘,二人抬起来朝大水扔去,落在水面上与幸存的大地粘拢在一起。他们还把污垢碎块抛洒出去,纷纷变成小山和小岛。看到大地盘像簸箕一样摇晃,“桑嘎西”就拔下七颗牙齿插入大地,牙齿变成七根神柱撑稳了天地。之后他们再用四颗宝石赋予 
  万物颜色,并以绿、黄、白、红四色区分四大洲。最后,大地恢复了原貌,“桑嘎西”和“桑嘎赛”完成了补天、补地的任务。
  二是造万物。当天地修复好后,“桑嘎西”和“桑嘎赛”夫妇剖开从天上带来的仙葫芦,里 面装有万物的种子。他们将种子抛撒到四面八方,于是大地上有了花草树木和飞禽走兽。可 
  惜仙葫芦的种子不够多,仍有半个大地没有种子撒。夫妇二人分工,丈夫去栽树造出大森林, 妻子则用黄泥造动物。她钻入水底拿来黄泥巴,然后捏出飞禽走兽和水生动物。丈夫为了让植物生长得好,他先刨地翻土,结果形成了大小山川,犁出一道道沟壑成了盆谷和山箐。“桑嘎 
  西”的汗水滴落汇集成了江河湖海并把土地滋润,世间一片生机盎然。
  三是造人类。仙葫芦里有万物种子却独缺人类种子。“桑嘎西”从天上找来了人种果“麻 
  奴沙罗”,捣碎拌拢成黄泥状,然后夫妻二人共同捏人。他们依次捏出“马面人”“猴面人”“牛面人”和“神面人”,分别让他们住到四大洲去。在捏“神面人”的时候丈夫粗心大意,女泥人胸部缺少乳房,聪明灵慧的妻子“从药果男人掌心,取下两团药果,安在药果女人胸上”
  [2]212。夫妻对着泥人吹气,这对药果人变成了一对男女,男的叫“召诺阿”,女的叫“萨丽捧”。为了繁衍人类,召诺阿和萨丽捧兄妹俩最终结为夫妻。
  西双版纳傣族每逢上新房、祭寨心、祭寨神勐神时,主事方一般都要请歌手章哈来演唱史诗,他们所唱的歌往往含有创世叙事。因此,在西双版纳傣族地区,“布桑嘎西和雅桑嘎赛造人类万物”的故事几乎家喻户晓,这是老年听众喜爱的古歌之一。这里大部分人都能说出始祖神“布桑该”“雅桑该”的名字,也能简单说出“三道隐语” 的主题。总而言之,这对始祖神的叙事普遍流传在傣族民间。当问及“布桑嘎西”和“雅桑嘎赛”是什么意思,他们都说是一对夫妻神的名字。
  关于“布桑嘎西”和“雅桑嘎赛”的形象,创世史诗《巴塔麻嘎捧尚罗》载:“桑嘎赛女神,肉色像银花,夜间身发光,笑脸像明月,不打扮也美,在所有的女神中,要数她第一,英叭神恩赐,赋予她土型② ,做万物的母亲。”[2]151 她从来不吃食,整日餐风饮气,寿命长久。“丈夫桑嘎西,智慧更浩广,在亿万天神中,数他神力大,英叭神恩赐,赋予他火型,所以他性情,贪婪又急躁,心刚烈似火,他体大胸宽,有一双神耳,听觉达十万约,两眼像太阳,望穿万座山。”[2]151-152 他两边嘴角长有神犬牙,两腮长满胡须,有比山大的手指。他站起来头部顶着天,只喝风饮露就能饱亿万年。“专下来补天,补天又补地,开创新人类,做人类始祖,当万物父母。”[2]153
  《中国贝叶经全集(第十卷)》中含有三篇,其中第一篇《创世史》内容就是散体的创世叙事,分为《上篇:巴塔麻嘎孟里》和《下篇:巴塔麻嘎贺掌》两部分。上篇文中说到,“相传天地开创之初的远古时候,有一位洁白娇嫩的女子,名字叫‘喃桑嘎赛’, 她生性属土长得漂亮绝顶,看上去就像一朵银色的缅桂花,黑夜里也闪烁着迷人的光彩……均匀的脖项圆成节,两面颊像镶嵌上金块光润欲滴,亮晶晶的眼珠像一颗黑宝石,椭圆形的脸庞在秀发下生辉,就是在夜晚,她的肤色也会闪烁金光……她平生终日以花蕊当食物,天天吃而不腻,尽情享受着神仙的生活。”[3]29在《上篇:巴塔麻嘎孟里》的“三对照文本”中说到她是一个“毫赛”[xa:u1sai1]意思是“白净”的女神,[3]6椭圆形的脸庞灼灼生辉,她的肤色夜晚也会闪烁金光。这些描述不禁让人想到月亮神。
  同样也是处在天地开创之初,有一位神圣而英俊的美男子名字叫布桑嘎西,“他生性属火,性情急躁,心胆刚强……周身长满黄毛,他身材高大,身高八万约扎拿有余,看上去就像一座耸立的山峰;体重足足有一千亿斤有余……有厚红的嘴唇,嘴边长满蓬乱的胡须,每根都像龙虾须成束成穗地拉到胸脯上:还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眼珠像宝石炯炯发光。”[3]29《上篇 巴塔麻嘎孟里》三对照部分说到他的外形为“达赛净铮,讷艮门毫丽”[ta6sai1tsip6tsɯn5,nɯ6keŋ3mɯn4xau1di6],[3]7直译是眼睛明亮如光,皮肤净白美丽,尤其一双眼珠像宝石炯炯发光。这些描述让人联想到太阳神。
  无论是史诗还是神话,对“布桑嘎西”和“雅桑嘎赛”的特征描述是高度一致的。男始祖神具有“火型”特征,给人高大强壮、性格刚烈的印象;女始祖神具有“土型”特征,给人以温婉美丽、聪慧灵活的印象。而他们的共同特征是白净、灼灼生辉,具有太阳和月亮的特征。
  二、“布桑嘎西”和“雅桑嘎赛”的定位
  笔者在田野调查中询问过许多村民和地方学者,试图明确“布桑嘎西”或“布桑该”到底 是什么意思。大部分人无法清楚解释,有的说要去咨询僧人或老人,有的则干脆回答“没有任何意义,它就是神的名字。”前人学者也没解开这对始祖神名字的本意,《论傣族诗歌》的译者岩温扁在文章注释里说他们是男/女神,但对名字的解释比较浅显。“‘桑戛西、桑戛赛’又名‘布桑该、雅桑该’。‘桑戛西’(布桑该)是男神。‘布’是‘公公’的意思,‘桑戛西或桑该’是他的名。连起来就是‘桑戛西或桑该公公’。‘桑戛赛’(雅桑该)是女神。‘雅’是‘奶奶’的意思,‘桑戛赛或桑该 ’是她的名。连起来就是‘桑夏赛或桑奶奶 ’。所以 ,‘桑夏西、桑戛赛 ’就是‘桑夏西公公和桑戛赛奶奶’。”[1]7 可见,这对名字可能是古老的词汇,也可能是外来借词,由于失去了原来的语境,人们难以理解原来的本意。
  傣族民间兼有原始宗教和南传佛教信仰。尽管傣族社会呈现全民信仰佛教的现象,但是早期形成的寨神、勐神、家神等祖先崇拜以及谷魂(神)、树神、水神等万物有灵观早已在傣族社会中根深蒂固。正因为这种二元信仰,傣族创世叙事中众多的神灵大体分属于两大阵营:一边是随着佛教传入的外来神祇和佛祖;另一边则是本土的祖先神、部落首领和自然神灵。
  大多数学者认为“布桑嘎西”“雅桑嘎赛”是本土神。祜巴勐在其《论傣族诗歌》中说:“天地是英叭创造的,人类是布雅桑该开元的,他们才是我们真正的父母,开始就没有叭英(帕雅英)和帕召。”[1]45在这里,作者显然将“英叭”“布桑该”和“雅桑该”视作本土的神祇,将“叭英(帕雅英)”和“帕召(佛祖)”视作随同佛教外来的神祇。刘岩认为:“《史诗》中有很多神名, 如:‘英叭’(或称‘帕雅英’)、‘玛哈捧’、‘捧双拿’、‘捧桑拿’、‘捧戏拿’、‘帝娃达’……等等神名都是巴利语,都是印度神名。只有另一类,如苏米答、雅罕冷、布桑该、雅桑该赛等可能属 土著神,即傣族原有的神。”[4]238
  笔者也持本土神观点。从前文表 1 中的信息可以确认:除了西双版纳、孟连各地有“布桑 
  嘎西/雅桑嘎赛 ”始祖神 ,中国另一个傣族聚居区德宏还有“布判/咩判 ”“桑裹法/腊裹林 ”,“桑”和“腊”也是关于对偶型始祖神的称谓。  在国外,老挝泰佬族群也流传着“布热/雅热”或“布色/雅色”的对偶型始祖神。越南泰族也有“雅门/雅卖”,是女性始祖神;“召恬/召尊”则是男性始祖神。这里他们并没有结合成对偶型,其中的缘由有待考究。泰国相关的始祖神叙事比较丰富,泰国学者希拉蓬·纳塔朗将此种始祖神叙事称为“老公公/老婆婆”型,民间称谓有“桑西公公/桑塞婆婆”“桑格萨公公/桑格西婆婆”“桑伽西公公/桑伽塞婆婆”等[5]25,与中国西双版纳傣族的称谓大体相似。可见,“布/雅”始祖神是古老的本土信仰,应该是在佛教传入之前就已经存在,相关的神话叙事最初都是由长辈向晚辈口耳相传。佛教的传入带来了文 字,民间文人逐渐将这类口头传统记录下来,并编成贝叶经。当然,民间也一直口头流传着“布桑该/雅桑该”神话。
  那么,有必要进一步说清“布桑嘎西”“雅桑嘎赛”并非外来神。由于受到佛教的影响,傣族史诗、神话中出现了许多名字音译的外来神,他们具有古印度文化的色彩。例如,“英叭”用污垢捏出大天神“玛哈捧”,并让他负责管理十六层天。“玛哈”(摩诃)是梵语 maha(最大、巨大)的音译,“捧”泛指天神。又如,“帕雅”是傣族神话中对所有神、王、佛的尊称,“帕雅英”是对 Indra(因陀罗)的尊称,“帕雅因陀罗”简化成了“帕雅英(因)”;“帕雅桑木底”是对 Sammata的尊称,意思是被选举出来的首领;“帕雅那”是对 Naga(龙王那迦)的尊称;等等。被写入贝叶经的始祖神“布桑嘎西”“雅桑嘎赛”也呈现出一些印度文化的色彩。流传在泰国清迈的泰泐文贝叶经中有记载:
  古代没有土地也没有万物,是梵天把他的化身造成布桑嘎西和雅桑嘎赛以创造世界。夫妇俩擦去他们的头皮,用魔力把头皮变成泥土,然后带来果实的种子,种植了成千上万棵不同的植物,也创造了各种各样的动物。然后用磨碎的木屑雕刻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梵天的呼吸施过咒,这两个木屑雕刻就活过来成为人,然后结婚生活在一起,成为世界上的第一对夫妻。[6]368
  泰痕支系的贝叶经也有类似的叙事:
  居住在天堂梵天界里的布桑嘎西和雅桑嘎赛想要创造地球,所以他们擦去头皮,用魔咒把它变成一个世界。他俩下到地上,打破了天堂禁止梵天神吃地上的香士当食物的规则。他们被罚变为一男一女两个人,梵天给他们的心脏施咒,包括雕刻许多不同的动物生活在一起。两人做了夫妻,不断生育子孙。[6]369
  这两则叙事与傣族的始祖神叙事大同小异,据《论傣族诗歌》介绍:
  (英叭)我得造出和我一样有本事的神仙,下到地球去开创人类。说完就用他的污垢捏成两个神……成为一个男神和一个女神。英叭觉得一切如愿以偿,心中高兴,便给他们取了名字,男神叫布桑嘎西,女神叫雅桑嘎赛。末了,英叭让他们结为夫妻,对他们说:“你们俩下到地球去,在那里开创世道人类。”并且交给他们一个金葫芦,吩咐说:“一切活的生命都在金葫芦里面。”[1]15-16
  以上三则叙事内容基本一致,只是“梵天”的角色变成了“英叭”,或者说是从“英叭”变成了“梵天”。“布桑嘎西”和“雅桑嘎赛”虽与“梵天”界挂钩,这使之带上了印度文化的色彩,但是经过笔者在众多的印度神谱中苦苦寻找后,并未发现与这对始祖神对应的印度神名,也没有找到即使名字不同却有相似神迹的神祇。据此,可以排除“布桑嘎西”和“雅桑嘎赛”是外来神的观点。
  “桑嘎西”傣文写作ᦉᧂ ᦅ ᦉᦲ [saŋ1ka6si1],笔者在《泰汉词典》中查到对应的是,对“桑嘎” [saŋ1ka6]的解释是:1,周济、救济、资助、照顾、支援;2,合成、汇合、聚集。[7]653我们可以将第二个意思延申开来,合成、汇合可以理解成造人、造万物。据此,“布桑嘎”或“布桑该”可以理解为汇合、造人造物的男始祖,“雅桑嘎”或“雅桑该”就是汇合、造人造物的女始祖。
  那么,“布桑嘎西”和“雅桑嘎赛”的“西”和“赛”又是什么意思呢?傣族僧人能够接触大量的古籍,传统上也负责为民众演算历法,如每年的泼水节日期都需要他们演算。因此,傣族僧人往往知晓一些专业的词汇。康朗坎章 就是一个学识渊博的还俗僧人,他提醒笔者:“西”和“赛”应是与十二生肖里的龙和蛇有关。这需要对傣族历法做一点解释,傣族历法既吸收了汉族历法的成分,又受到邻近一些国家和民族的历法的影响,从而形成了现今具有民族特色 的傣历。[8]462傣历的独特主要体现在两方面:
  一方面是继承了汉历法中的十二生肖概念和天干地支纪时法。“对干支语音的分析及傣历中干支称母子的材料,基本可以肯定干支纪时法在两汉时就从中原传入傣族地区了。”[9]54
  另一方面是系统接受了古印度历法,如一年分为冷、热、旱三季;一年 12 个月分为大月和小月,大月30天,小月29天;一月份上半月 15 天和下半月15 天;等等。其中,西双版纳的傣历纪元开始于公元 638 年3月22日。傣历的傣语称法为“萨哈拉乍”或“祖腊萨哈”(俗称“祖腊历”或“小历”),是与中南半岛所使用的赛迦纪元即大历相对而言的。[10]126  
  东南亚地区的泰、掸、佬族的历法与中国傣族相似,同样受到汉族天干地支纪时法的影响,也使用十二生肖来表示,只是将“龙”改成了“那伽(Naga)”,将“猪”改成了“象”,但其称谓“kai”显然仍沿用了汉语的“亥”。其他生肖的名称多与汉历称谓相同(参见表 2 ):
  表2 傣、泰语中的天干地支和十二生肖称谓

十二生肖

汉语中古音

切韵拟音

(国际音标)

西双版纳傣语

(国际音标)

德宏傣语

(国际音标)

泰语

(拉丁转写)

子鼠

tsǐə

tsai3

tsaɯ13

jai

丑牛

t’ǐeu

pau3

pau2

bao

寅虎

ǐěn

ji2

ji2

yi

卯兔

mau

mau3

mau3

mao

辰龙

ʑǐěn

ɕi1

ɕi1

(那伽)si

巳蛇

ʑiə

sai3

saɯ3

sai

午马

ŋu

sa1ŋa4

ɕi1ŋa4

sa-ngao

未羊

miwəi

met8

mot8

met

申猴

ɕǐěn

ɕεn1

ɕεn1

san

酉鸡

ǐəu

lau4

hau4

rao

戌狗

sǐut

ɕet7

met7

set

亥猪

ɤvì

kai4

kaɯ4

(象)kai

  从表2可以发现,辰龙“si”和巳蛇“sai”恰好与“布桑嘎西”和“雅桑嘎赛”的“西”和“赛”对应上了。这是巧合吗?其实不然。
  傣语偏正结构通常是修饰词后置。“布”和“雅”是核心词,“桑嘎”“西”和“赛”都是修饰词。那么“布—桑嘎—西”直译就是“爷爷—合成人类万物—龙”,“雅—桑嘎—赛”直译就是“奶奶—合成人类万物—蛇”,进一步将他们意译,可以理解为“具有龙、蛇名称(形象)又完成 创造人类万物的男、女始祖神 ”。 这种解释不禁让人想到了中原神话中的始祖神“ 伏羲/女娲”,他们最早也是具有龙蛇之身的形象。 中国古籍中关于“伏羲/女娲”是人首蛇身的资料可谓数不胜数。《帝王世纪》载:“太昊帝庖牺氏,风姓也。蛇身人首,有圣德,都陈。”[11]2 《鲁灵光殿赋》载:“伏羲鳞身,女娲蛇躯。”[12]171 《拾遗记》有“昔者人皇蛇身九首,肇自开辟。”[13]9 《列子・黄帝篇》载:“庖牺氏、女娲氏、神农氏、夏后氏,蛇身人面,牛首虎鼻。”[14]71《女娲赞》载:“或云二皇,人首蛇形。”[15]258 南怀瑾先生也说道:“我们最初的老祖宗,庖牺氏,就是画八卦的,女娲炼石以补天,再下来神农氏、夏后氏, 他们这些人,都是‘蛇身人面’哦!身体像蛇一样。”[16]198
  除了古籍中的记载,汉画像也展现了“伏羲/女娲”的人首蛇身形象。西汉初年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正中有人首蛇尾画像,就是“伏羲/女娲”。汉武梁祠石室画绘有二人,右图人像下 身鳞尾环绕向左,左图人像下身也是鳞尾环绕与右相交,象征着“伏羲/女娲”夫妇。在西南边 的巴蜀域内,重庆盘溪右壁石刻、重庆沙坪坝石棺石刻皆有“伏羲/女娲”人首蛇身的印迹。 
  在没有文字、石刻的少数民族社会中,关于“伏羲/女娲”神话以及他们人首蛇身的形象则转为口头传统叙事和龙蛇文身习俗。傣族拥有文字是佛教传入后较晚的事情,而作为稻作民 族之一,作为百越族群的后裔之一,龙蛇崇拜及其叙事早已烙印在傣族的文化基因中。
  三、“布桑嘎西”和“雅桑嘎西”的神格
  本文将“布桑嘎西/雅桑嘎赛”与“伏羲/女娲”关联起来并非牵强的想象,而是基于他们之间许多一一对应的关联:一是傣族的“布桑嘎西/雅桑嘎赛”与“伏羲/女娲”一样与龙蛇有关,前者是有龙蛇之名 ,后者是有龙蛇之躯 ,都有浓厚的龙蛇崇拜 ;二是“布桑嘎西 ”和“雅桑嘎赛”用“污垢补天补地”“用黄泥造人和动物”的叙事与“女娲补天”“抟土造人”的神话叙事相呼应;三是“布桑嘎西”和“雅桑嘎赛”具有日月神的特征,而学者们早已将“伏羲/女娲”定位为日月神。中原文化作为中华文化的重要源头和核心组成部分,边地少数民族也受到深刻的影响。笔者认为“布桑嘎西/雅桑嘎赛”是“伏羲/女娲”神话的“远端末节”,是中原神话在傣族地区的“回音”。
  龙与蛇作为一种古老的动物图腾,是各族先民普遍崇拜的对象。随着阶级的出现,这种动物崇拜出现了分化。在中原王朝,龙逐渐发展成了统治阶级“神圣”“尊荣”的象征,而蛇则趋向于“卑贱 ”“邪恶 ”。 在一定历史时期,中原王朝对边疆少数民族带有某种偏见 。 例如 ,《说文解字》里有:“闽,东南越,蛇种,从虫,门声。”[17]99 百越民族则延续了龙蛇崇拜。作为百越民族后裔的一支,傣族自古也继承了龙蛇图腾文化,这体现在民间有大量的龙蛇叙事以及龙蛇文身之俗等方面。傣族普遍认为蛇具有某种神威之力,甚至将蛇当作祖先神来供奉。傣文古籍《泐西双邦》开篇就说道:一位人身蛇尾的勐神,他原本是天王封委的勐泐王“召法龙磨罕”。由于他幻想长生不死,吃了一种长生不死药“雅补罗”,后来变成了上半身是一个年轻美貌的男子,下半身却有着一条蛇尾巴。他被尊称为“勐神”,其神龛设在勐景洪曼养寨后面,是个干栏式的小屋,每年祭祀两次,分别在傣历的一月和八月进行,奉献的牺牲是猪。主祭方是曼养寨和曼广寨,他们自认为是“召法龙磨罕”的后裔。每到祭期前夕,曼广寨头人就牵着猪来到曼养寨外面,然后放声大喊:“曼养的妹夫哟,来牵‘象’去祭神罗!”如今在景洪等地傣族村落里,每见蛇爬进谷仓(谷仓多在楼下),主人就会顿生敬畏,有喜悦之情,既不打也不赶。人们认为,蛇能保护家庭,福佑年景丰衣足食。[18]284 
  傣族还流传着许多“蛇化人(人化蛇)”的神话故事,其中人与龙蛇婚配的“蛇郎”型故事 流传最为广泛。各地流传的内容也大同小异——说是一妇女到山上采野果(或其他劳动),看见树上结满了果子而难以获取,就自言自语地说,谁能摘来果子给她,就把其中一个女儿嫁给他。一条蛇听到后,就从洞里出来爬到树上摘来果子给她。妇女只能让女儿嫁给了蛇,新婚之夜蛇化成人。蛇原是龙族,他带着人类妻子穿梭水域、来往人间。有的版本则说是姐妹俩, 妹妹嫁给了善蛇得到幸福,嫉妒的姐姐也模仿之,却遇到了恶蟒而丧命。
  越人常居水畔,捕鱼捞虾是常事,其文身之俗历史久远。所谓“文身者”,是以丹青文饰其身。《淮南子》载:“九疑之南,陆事寡而水事众,于是民人被发文身,以像鳞虫……”高诱注:“文身,刻画其体,内墨其中,为蛟龙之状,以入水蛟龙不害也,故曰以象鳞虫也。”[19]27 传统社会的傣族男子四肢常常纹上图案,这种习俗至今尚存。“傣族的文身习俗,从其本意看是一种图腾崇拜,其中包含着傣族先民(越人)对本氏族的自我意识,即认为本氏族是水中蛟龙的子孙,并以文身来标志这种独特性,从而区别于其他氏族。”[20]45 这种图腾文身现象在泰国、老挝更是普遍,笔者 2012 年在泰国访学期间曾多次见到腿部文身的泰族老人,其中一次是在安帕瓦水上市场偶遇一位全身纹满了图案的 60 岁左右的男子。 除了具有龙蛇之名,有的傣族地区的勐神还具有龙蛇之躯,民间也广泛流传着人与龙蛇婚配的故事 。 这样的民间叙事以及龙蛇崇拜 ,说明“布桑嘎西/雅桑嘎赛 ”和“伏羲/女娲 ”一样,都与龙蛇具有紧密的关联。
  傣族的这对始祖神在贝叶经中大多写作“布桑嘎西”和“雅桑嘎赛”,民间口头流传的大多简称为“布桑该”和“雅桑该”,有些方言发音是“布桑潶”“布香潶”。 傣语里“该”[kai1]有青苔、泥垢的意思,人身上搓出来的泥垢发音是“潶”[xai1]。笔者在民间调查的时候曾经听老人这样解释,即“布桑该”和“雅桑该”的“该”是泥垢、青苔。这大概是发音相似引申出来的解释。实际上,这对始祖神尤其是桑嘎赛女神确实与泥垢有着重大的关联,她是万物的母亲,她用污垢、黄泥巴捏出来各种动物和人类,这与女娲造六畜、抟土造人神话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女娲补天》《女娲抟土造人》的神话在中国可谓家喻户晓 ,其中《女娲补天》说的是“共 工”撞断不周山之后,天上出现了一个大窟窿,洪水泛滥吞没了世间一切,“女娲”看到这般凄凉、可怕的景象后决定补天修地、止水灭火。《淮南子·览冥训》中记载: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
  火烂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
  天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
  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21]145
  在傣族史诗《巴塔麻嘎捧尚罗》中有相似的叙事:
  因为遭火灾,天盖被烧通,地心被烧焦,罗宗补残缺了,十亿年以后,地变薄,(撑天) 
  神柱倒,天垮了,地也塌了,大天下,依旧雾蒙蒙,茫茫水一片。这时从天上,下来两个 
  神,他俩是夫妻,来补天和地,丈夫叫桑嘎西,妻子叫桑嘎赛。[2]150
  史诗中说“英叭 ”神派“桑嘎西”和“桑嘎赛”到大地上,他们首要的任务就是修补天地。但是天地间只有雾在走、水在流、风在号,没有可以用来补天补地的材料。“桑该赛 ”提醒丈夫,他身上的神污垢,是补天补地的好材料。于是他们做了一个会自动变大的“污垢盘”,将其甩到水面上与原有残缺的大地粘牢。补好了天地之后,大地仍是光秃秃一片,于是他们开始造万物。丈夫负责种草木,妻子负责造动物。浙江一带流传的《女娲造人》说:
  盘古造出天地后乃死,死后天地空荡,一物俱无,后乃有神农造百草树木,伏羲造飞禽走兽,天地始渐繁嚣。然草木禽兽常争吵,皆谓己大,欲食彼小,互不相服。神农乃与伏羲议,欲定一为之主者,久而未决。适女娲至,曰:‘吾当造人,以为之主。’神农伏羲皆欣然应允。[22]16
  从上面这些叙事中我们发现,傣族创世神“英叭”恰能与“盘古”相对应,他们都在卵状的云雾团中诞生,用自身顶开“壳”,形成天和地;而“布桑嘎西”则与“神农”或“伏羲”相对应。神话在流传的过程中,情节发生变异或人物角色出现错位都是很常见的现象。 
  在傣族创世叙事中 ,始祖女神“ 桑 嘎 赛 ”的主要功绩是用污垢、泥巴捏出各种动物和人类 ,这与“ 女娲 ”“ 抟土造 人 ”的神话相呼应 。 桑嘎赛说 :“我是女神 ,我是母亲,我来做动物 ……她钻进水里,去到海底下,取来黄泥巴,细心捏动物。”[2]191 她先捏陆地动物,后捏飞禽走兽,接着捏水生动物。她对着泥巴动物吹气和祷告,赐予它们生命。虽然大地上有了万种动物,却没有人类,于是“桑嘎西”就到天上去寻找人种果“麻奴沙罗”,夫妻二人将之碾碎成黄泥状,然后动手捏成人形。他们先后捏了“猴面人”“马面人”“牛面人”,让他们分别住到三大洲;最后又捏“神面人”,让他们住在宗部洲。夫妻二神对着泥人吹七次气,他们就有了生命,睁开眼睛对着“桑嘎西”叫“布”(爷爷),喊“桑嘎赛”为“雅”(奶奶)。 
  “女娲造人”神话实际上包含两个内容:一是抟土造六畜;二是抟土造人类。汉族民间故事《女娲造六畜》说:
  初时天为一团混沌,地为一堆泥。女娲掺水盘泥做游戏。首日摔出一鸡,鸡叫天门开,日月星辰齐出。次日摔出一狗,狗奔地门启,乃别东南西北四方。三日摔出一猪,猪为家中宝,无豕不成家……六畜无人管理,鸡飞狗跳,牛斗马踢。女娲乃又于第七日造人,为六畜之主,谓之主人……女娲造人时,系以泥拌水,手捏而成,又唾之吹之,故人特聪颖灵巧。号为万物之灵。[22]17
  “女娲”造人是为了照管六畜,让鸡司晨,让狗守门,让猪满圈,让牛耕田,让马拉车,让羊上山,于是六畜兴旺、五谷丰登。“女娲”造六畜和造人与“雅桑嘎赛“用泥巴先造出水生动物、飞禽走兽、陆生动物,最后再用药果(黄泥状)捏出人类的叙事相呼应。通过比较可以发现,“女娲”单独完成了“补天”之重任,傣族史诗中是由“桑嘎西”和“桑嘎赛”夫妇共同承担,但“女娲”“抟土造六畜”和“抟土造人”之任务主要由作为“万物之母”的“桑嘎赛”一人承担。 
  “伏羲/女娲”具有日月神格早已是学界的共识。“伏羲/女娲”在汉画像里有一个特点:“伏羲”旁边经常有一个太阳,“女娲”旁边经常是一个月亮,或者他俩的上下有一日一月——这表明了“伏羲/女娲”与太阳、月亮有关。[23]56 实际上,中国许多民族创世神话中对偶型的始祖神大多有日月神格。这很好理解,庄稼的收成取决于适度的阳光和雨露,因此农耕民族普遍有日月崇拜。少数民族的始祖神也不乏其例。吴晓东认为:“遮帕麻与遮米麻,他们其实也是日神与月神。”[24]21 他通过比较发现,“遮帕麻”和“遮米麻”与中原神话中的“大羿/嫦娥”“伏羲/女娲”这些日月神有着共同的来源。他还指出,壮族始祖神“布洛陀/姆洛甲”也具有日月神格,“‘布洛陀’‘姆洛甲’的‘洛’‘陀’‘甲’均与日月有关,而日月又与‘眼’有关。两者的神格都随着故事的演变而演变,其最初神格当是日月神。”[25]73 
  同样,傣族的始祖神“布桑嘎西/雅桑嘎赛”也体现出日月神的特征(上文已经介绍了他们 的外貌形象)。其中,“雅桑嘎赛”是一位洁白娇嫩的女子:
  (她)看上去就像一朵银色的缅桂花,黑夜里也闪烁着迷人的光彩……均匀的脖项圆成节,两面颊像镶嵌上金块光润欲滴,亮晶晶的眼珠像一颗黑宝石,椭圆形的脸庞在秀发下生辉,就是在夜晚,她的肤色也会闪烁金光……她平生终日以花蕊当食物,天天吃而不腻,尽情享受着神仙的生活。[3]29
  这里重点强调了她体貌“毫赛”[xa:u1sai1],即白净的特征,椭圆形的脸庞灼灼生辉,她的肤色在夜晚也会闪烁金光,这就是月亮的特征。布桑嘎西的特征是:
  生性属火,性情急躁,心胆刚强……有厚红的嘴唇,嘴边长满蓬乱的胡须,每根都像龙虾须成束成穗地拉到胸脯上:还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眼珠像宝石炯炯发光。[3]29
  这里强调他的外形特征是“达赛净铮,讷艮门毫丽”[ta6sai1tsip6tsɯn5,nɯ6keŋ3mɯn4xau1di6],意思是眼睛明亮如光,皮肤光滑净白,一双眼珠像宝石炯炯发光。体现出了太阳光辉灼灼的特征。
  值得注意区别的是,“雅桑嘎赛”的“赛”[sai1]是取十二生肖“巳蛇”(sai)之傣音,必须与“赛练”[sa:i1dεt5](日光)相区别。傣语是一种音节语言,同一个音位可以对应不同的意思。比如ᦂᦱ [ka6]字虽然只有一个音位,但放在不同的词句中就产生“乌鸦”“价格”“昂贵”等不同的意思。此外,傣语里的长元音[aːi]和短元音[ai]往往是两个不同的意思,如[xai1 ]是指污垢,而[xaːi1] 则是卖,雅桑嘎赛的“赛”[sai]是短元音,而长元音的“赛”[saːi]具有“日光、光线”之意。例如,“赛练”[saːi1dεt5]就是指日光,“赛嗒”[saːi1 da6 ]就是指目光。遗憾的是,在音译傣语时,汉字没法体现 这些区别来 ,学 者 们 用同一个“赛”字记音 [saːi]和 [sai]实属无奈,没有可以区别 [saːi]和 [sai]的汉字,同一个汉字音译不同音的傣语可能会造成误会
  。实际上,“雅桑嘎赛”的“赛”傣文写作ᦺᦉ [sai1],“日光、光线”一词的“赛”则写成ᦉᦻ [sa:i1]。简而言之,雅桑嘎赛的“赛”和表光线的“赛”,傣文书写不同发音也不同;本所说的女神“雅桑嘎赛”具有太阳神格,但这并非是因为“赛练”[sa:i1dεt5](日光)一词。
  经上文分析,傣族创世叙事中的始祖神“布桑嘎西/雅桑嘎赛”是“伏羲/女娲”的“异本”,仿佛是居住在边疆的傣族对中原文化中创世神话的遥远回音。尽管在传承的过程中遗失了某些元素,人物和叙事情节也发生了某些变异,但是抽丝剥茧后可以看到:两者皆与龙蛇有关,两者完成了相似的功绩,两者皆有日月神格。
  四、结 语
  通过梳理中国傣族以及东南亚泰、掸、佬族中普遍流传的“布桑嘎西/雅桑嘎赛”以及其他 
  类似的始祖神名及其叙事,发现它们都属于“布/雅”对偶始祖神,应是佛教传入之前就早已有 
  之的祖先崇拜。尽管有些被记录成文,被纳入贝叶经的范畴而带有佛教色彩,但是笔者经考 
  究后认为:他们是本土神,而非随佛教传入的外来神。 
  根据语音分析 ,我们知道 了“ 布桑嘎西/雅桑嘎赛 ”的本来含义 。“布”和“雅”分 别 是“爷爷”“奶奶”,“桑嘎”有“合成、汇合”之意,引申为“造人、造万物”。“西”和“赛”则与十二生肖里的辰龙(si)和巳蛇(sai)对应。因此,“布桑嘎西/雅桑嘎赛”可以解释为“具有龙、蛇之名(形象)又完成创造人类万物的爷爷奶奶”,这种解释与中原神话中的始祖神“伏羲/女娲”相呼应。除了语音之外,本文还从其他三方面来论证“布桑嘎西/雅桑嘎赛”和“伏羲/女娲”之间的这种对应关系:一是他们都与龙蛇有关,前者有龙蛇之名,后者有龙蛇之躯,傣族地区虽然没有发现龙蛇石刻画像,但民间一直流传着丰富的龙蛇叙事,龙蛇图腾和文身习俗也源远流长;二是他们都有补天补地、用泥巴造人造物的神话叙事,“布桑嘎西/雅桑嘎赛”共同承担了“女娲”补天的任务,“布桑嘎西”充当了“伏羲”种植草木、撑天犁地的角色,“雅桑嘎赛”则完成了“女娲”造六畜、抟土造人的创举;三是他们都有日月神的神格,“布桑嘎西/雅桑嘎赛”的外貌、性格特征都凸显了他们具有日月神的属性。
  综上所述,笔者尝试解开这一困扰学界多年的问题,从现有的资料来看,应将“布桑嘎西/
  雅桑嘎赛”理解为具有龙蛇之名,又完成补天补地和创造人类万物的始祖神,可以说他们就是 “傣族化”的“伏羲/女娲”。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傣族作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一员,自古就受到中原汉文化滋养的历史事实。
  An analysis of the name and character of the ancestor god in the creation narrative of Dai nationality
  ——Focusing on the comparison between "busangga xiyasangga race" and "Fuxi Nyuwa"
  Abstract: "Bu Sangka Si and Ya Sangka Sai" are the common appellations of the ancestors of the Dai ethnic group in China and the Thai, Shan and Lao nationalities of the same origin in Southeast Asia. "Bu" and "Ya" are the meanings of grandparents in the Dai language. "Sangga" has the original meaning of synthesis and convergence, and can be extended to create people and create everything. The names of "Si" and "Sai" are related to the Chenlong (Si) and the Sishe (Sai) of the twelve zodiac animals in the Tiangan Dizhi system (the Ten Heavenly Stems and Twelve Terrestrial Branches). There are many corresponding associations between "Bu Sangka Si and Ya Sangka Sai" and "Fuxi Nyuwa", Three of them are: first, the “Bu Sangga Si and Ya Sangga Sai” of Dai ethnic group is related to dragons and snakes like Fuxi Nyvwa. The former is the named of dragon and snake, and the latter is the body of dragon or snake. In addition, there is a strong dragon and snake worship among the Dai people; Second, the narratives of Bu Sangga Si and Ya Sangga Sai mending the sky and the earth with dirt, creating people and animals with yellow mud echoed the mythological narrative of Nyuwa mending the sky and creating people with earth; Third, Bu Sangga Si and Ya Sangga Sai have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sun and moon gods, and scholars have long positioned Fuxi Nyuwa as the sun and moon gods. As the cultural source of ethnic groups concerned in China, the Central Plains culture has also been deeply affected the Dai people.
  Key words: Creation Epic; Bu Sangga Si and Ya Sangga Sai; The Ancestor God; Fuxi Nyvwa; Sun and moon god.
  原文首刊于《百色学院学报》2023年第3期,文中注释和参考文献从略,请见原刊。
文章来源:《百色学院学报》2023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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