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盘瓠神话是中国多民族流传的关于文化祖先或文化英雄生平事迹的神话。因这类神话数量丰富、异文众多而形成极其丰富的神话母题。这些母题大致可以划分为情节性母题、名称性母题、语境性母题和概念性母题等类型。盘瓠神话母题数据的特点主要表现在产生与流传的历史悠久且传承从未间断，流传的空间广且地区跨度大，涉及民族多且母题变体复杂等。就盘瓠神话母题数据的应用而言，无论是对神话大数据建设探索、神话学研究方法创新还是进一步推进中华民族民族文化认同研究都将发挥积极的作用。

　　

　　关键词：盘瓠神话；神话母题；神话数据；数据应用

　　

　　“盘瓠神话”是中国多民族流传的关于文化祖先或文化英雄生平事迹的神话，也是中国神话学学术史一个长期被关注的文化现象。中国神话学作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的重点学科和中国社会科学院创新工程登峰项目，课题组把中国众多民族中广泛流传的盘瓠神话确定为一个重要的研究专题。通过对这一专题神话文本和学术资源的广泛采集和深入研究，课题组进一步探讨了这一神话类型中蕴含的中国多民族特别是诸多南方少数民族和中原地区深厚的历史文化渊源，也从中发现了中华民族自古以来的文化认同和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建构关系。对神话大数据的建构与全面考察，不失为进一步拓展有关中华民族文化祖先或文化英雄神话研究的有效方法。本文以神话母题的盘瓠神话大数据建设为案例，对中国神话学研究方法的创新与应用做些相关的思考。

　　

　　一、盘瓠神话母题数据的构成及特点

　　

　　神话作为人类早期的综合性的文化产品，一直伴随着人类的文明进程不断传承，在历代文献、口头传统、绘画雕刻、考古文物、节日庆典、民俗活动等载体中都可以看到神话的影子。这些丰富的神话叙事蕴含着无以计数的神话母题，海量的神话母题又为神话大数据的建构奠定了客观基础。“神话母题”主要指神话叙事过程中最自然的基本元素，这些元素可以在神话创作或神话的各种传承渠道中独立存在，也能在其他文类或文化产品中得以再现或重新组合。从表象看，“母题”看似结构单位，属于逻辑形式方面的问题，但它的本质是一个具有丰富文化内涵的表意单位，不仅与主题的表达密切相关，而且具有特定的文化功能和结构功能。毋庸讳言，当今人文社科研究与其他各个领域一样，不可回避地进入大数据时代。对于神话研究而言，大数据建设与数据研究也自然成为在神话世界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的重要方式。如果一个研究者不能自觉使用神话资源的大数据，不注重“量”与“质”的辩证关系，就很难在研究方法上保持高效。从目前盘瓠神话文本采集的情况看，该类型神话广泛流传于汉族、苗族、瑶族、畲族、黎族等民族，不仅流传于中原地区，而且在西南地区的文献记载或民间口头传统中也有大量相关或性质类似的神话存在。这些极其丰富的神话叙事及其包含的神话母题，成为构建盘瓠神话专题大数据的重要资料基础。

　　

　　（一）盘瓠神话母题的构成

　　

　　根据盘瓠神话母题的提取与呈现方式，大致可以划分为如下几种情形：

　　

　　1.情节性母题

　　

　　这类母题可以看作是神话叙事的核心和最基本母题，一般与叙事主题直接相关，通常可以表述为一个意义明确的词组，或含有主谓语（主谓宾）的词组或短句，表现的是一个较为明确的含义，是较强的叙事单元。与其他类型的母题相比，它的结构功能较强，如“盘瓠的产生”“盘瓠的成长”“盘瓠立战功”“盘瓠变形”等。

　　

　　2.名称性母题

　　

　　这类母题主要是神话传承中积淀的特定的人或事物，语言形式上表述为一个名词或名称性词组，在特定的神话语境中使用，如“盘瓠”“盘护”“龙犬”“龙期”“三公主”“高辛氏”“刘皇后”“吴将军”等。名称性母题本身难以表达相对完整的叙事，需要与其他母题或描述组合而形成明确的表意。这些看似简单的名称却并非没有叙事分析价值。这些名称会出现在不同时期、不同民族、不同地区的神话作品中，通过不同的名称或名称的变化不仅有助于考察不同神话人物内在的关联性，而且有助于建构全面系统的神话谱系，揭示神话流变的历史背景与发展规律。

　　

　　3.语境性母题

　　

　　这类母题更多体现的是叙事本身的需求，是神话讲述者与受众之间约定俗成的叙事规则。语境性母题可以看作是“情节性母题”和“名称性母题”的辅助性元素，具有类型化的特征，主要包括神话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环境等，有时可以是对时间与地点的虚构，如果没有这类母题就不能推进人物与情节的正常发展。神话叙事中许多带有共性的时间、地点等看似无关紧要，但事实上对主题的塑造并非无足轻重，诸如盘瓠神话叙事中出现的“上古时代”“高辛时代”“大唐皇帝时代”等。

　　

　　4.概念性母题

　　

　　概念性母题又称“观念性母题”，这类母题与神话作品中出现的母题有明显区别，其名称的产生源于当今神话大数据建设的实际需要。一些神话研究成果中出现的观念既涉及大量的神话母题，又与神话叙事的解读存在自然的联系，如“盘瓠的性质”“盘瓠年代的考证”“盘瓠神话中的民族关系”“盘瓠神话中的文化习俗”等。这些描述性的概念一般不会出现在神话文本中，但对盘瓠神话数据的检索与解读却具有重要作用。

　　

　　上述母题的类型只是便于研究与数据建构的需要，对母题而言，母题的提取与呈现就好像把一台机器拆成不同的零部件，这个零件的价值就在于物尽其用。我们从中虽然不能看到机器的整体面貌，但每一个零部件都有自己的特性，具有其特定的功能，对整体的影响不言而喻。

　　

　　（二）盘瓠神话母题来源的构成

　　

　　盘瓠神话母题的提取理论上包含文献文本、口头文本、图片资料、语音资料、视频资料等，但限于目前神话母题及神话大数据建设的整体进程，可以采取由易到难分几步走的形式。其中对母题的提取第一步主要基于目前能够采集到的神话文本：（1）公开出版的民间文学类丛书。如由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编辑，中国ISBN中心出版的《中国民间故事集成》（分省市自治区卷本），三套集成作为内部交流资料的县卷本《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等。（2）神话作品结集或集成类出版物。如陶阳、钟秀编《中国神话》（商务印书馆2008年版），周翔编著《盘瓠神话资料汇编》（学苑出版社2018年版）。（3）与神话有关的工具书。如吕大吉、何耀华主编《中国各民族原始宗教资料集成》（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分民族卷本）。同时，在神话载体方面，还可以提取盘瓠神话母题数据的其他相关事象，如发掘文物、民间保留的图像图谱以及不同地区不同民族在重要节日、民俗活动中所包含的有关盘瓠因素的载体。这些载体虽然具有不稳定性或者不确定性，但在人民群众的生产生活中却具有很强的实践性，是盘瓠神话在民间得以不断丰富和传承的重要渠道，也是研究和探讨盘瓠神话文化功能的重要客观背景。

　　

　　当然，根据“概念性母题”，除从盘瓠神话作品中提取母题之外，还可以从已出版论文、著作中的盘瓠研究关键词及基本观点中提取，如中国知网、中国社会科学网等收录的有关盘瓠的研究论文、专著等。这些研究结论中概括出的母题与神话作品中的母题的有机结合，对提升读者对盘瓠神话的认知具有重要作用。

　　

　　（三）盘瓠神话母题数据的特点

　　

　　在考察盘瓠神话母题构成的基础上，不难发现盘古神话母题有如下特点：

　　

　　一是盘瓠神话母题产生与流传的历史悠久，流传没有间断。如大致出现在战国至汉时期的《山海经·海内北经》中有“狗封国”的记载，晋代郭璞注：“昔盘瓠杀戎王，高辛以美女妻之，不可以训，乃浮之会稽南海中，得三百里封之，生男为狗，生女为美人，是为狗封之国。”三国魏人鱼豢的《魏略》中记载，“高辛氏有老妇，居王室，得耳疾，挑之，乃得物大如茧。妇人盛瓠中，覆之以槃，俄顷化为犬，其文五色，因名‘槃瓠’”。晋代干宝《搜神记》中记载，“高辛氏，有老妇人居于王宫，得耳疾，历时。医为挑治，出顶虫，大如茧。妇人去后，置以瓠篱，覆之以盘，俄尔顶虫乃化为犬，其文五色，因名‘盘瓠’”。南朝宋人范晔所著《后汉书·南蛮传》中记载，高辛氏时，老妇耳中大茧化为犬，名“槃瓠”。唐代樊绰的《蛮书》卷十引王通明《广异记》记载，盘瓠与高辛帝少女婚生十二子，六男六女，自相匹偶，缉以草木皮为衣服。宋代乐史的《太平寰宇记》中记载，“其在黔中、五溪、长沙间则为盘瓠之后”。元代脱脱、阿鲁图等的《宋史·蛮夷一》中记载，“西南溪峒诸蛮皆盘瓠种”。明代商浚的《稗海》卷三“昔高辛氏”条中记载，盘瓠与高辛帝公主婚生三男六女，其后子孙昌益，号为“犬戎之国”。清代欧樾华的《韶州府志》卷三十八“列传”中记载，昔高辛氏有犬戎之寇，访募有能得犬戎吴将军头者，购黄金千镒，邑万家，又妻以少女。时有畜狗，其毛五色，名曰“盘瓠”。直到近现代乃至当代不同地区的瑶族还保存有内容大同小异的族传、家传有关盘瓠的族谱、祖图等，如流传在广西壮族自治区龙胜各族自治县和平乡白水村瑶族的 《评王券牒》，流传于江西省赣州市安远县畲族中的《蓝氏族谱》等等，都相当完整地记载了盘瓠的生平事迹及其与后代生产生活的密切关系。不同时期文献反映出盘瓠神话母题的丰富性以及丰厚的民间传承基础。虽然有关盘瓠的叙事会随着时代的变化而有所变异，但以盘瓠为核心叙事主题与基本母题却万变不离其宗，体现出不同时期人们对这一文化现象具有持续性的高度关注。

　　

　　二是盘瓠神话母题产生与流传的空间广，地区跨度大。从目前采集的资料看，盘瓠神话母题在福建、广东、广西、浙江、湖南、江西、河南、山东以及西南地区、西北地区、东北地区都有流传，有些具有原生态性质，有些可能是文化交流与文化影响的结果。尽管神话母题的分布不平衡，但显示出较强的文化认同。这些母题出现在大量的异文中，甚至存在许多母题的延伸或变异。以盘瓠的名称为例，广东省梅州市丰顺县潭山镇凤坪村保存的清代畲族蓝氏《汝南堂长房族谱》中称“盘瓠”为“盘匏”；流传于广西壮族自治区桂林市龙胜各族自治县和平乡的瑶族《评皇券牒》中称“龙犬姓盘名护”；流传于湖南省永州市道县的瑶族《平王券牒》中称“盘瓠”为“平王殿前龙犬盘大护”；流传于福建省福州市罗源县松山镇八井村的畲族神话《龙麒传说》中说“龙麒号曰盘瓠”；广东省潮州市凤凰山区畲民珍藏的《祖图》中说“盘瓠号曰瓠瓜”；流传于浙江省金华市兰溪市水亭畲族乡奎塘坂村的畲族神话《盘瓠的传说》中说“高辛为金虫盘瓠赐名龙王”；流传于河南省南阳市的汉族神话《盘葫》中说“盘葫取名为狗”等。目前对这类母题数据的初步统计有50多种。这种情形一方面说明盘瓠神话跨地区传播的广泛性，另一方面也反映出盘瓠神话在特定文化土壤传承发展中的因地制宜。

　　

　　三是盘瓠神话母题涉及民族多，在不同民族以及同一民族中也会存在母题的不同变体。据初步统计，目前在汉族、苗族、畲族、瑶族、黎族、仡佬族、壮族、侗族、毛南族、水族、高山族、彝族、朝鲜族等民族中均发现了曾经流传和仍然流传的盘瓠神话，文献中记载的一些已经消失的南蛮、蛮夷、盘瓠蛮、三苗、荆蛮、武陵蛮、五溪蛮、梅山洞蛮等近10个古代民族中也有关于盘瓠神话的印记。值得关注的是，不同民族乃至同一民族的不同地区或不同支系在塑造盘瓠神话母题时也会发生变化，体现出盘瓠神话母题多种形态共存的特点。以不同神话中“盘瓠的埋葬地”这个母题的差异性表述为例，流传于广东省韶关市乳源瑶族自治县的瑶族神话，记述的是盘王年老辞了世，葬在南京十宝山；流传于湖南省泸溪县白沙镇与浦市镇交界处的苗族神话，认为盘瓠死后，人们把他葬在辛女岩山脚下。中央民族大学博物馆收藏的流传于广东省潮州市饶平县的《清代畲族祖图》中说，盘瓠在狩猎追赶山羊时摔死，安葬于南山祖墓。即使同一个民族中不同地区对这个母题的表述也不尽相同，如流传于福建省福州市罗源县霍口畲族乡价洋村的《蓝氏咸丰二年祖图》中说盘瓠“葬于会稽山”。流传于福建省的另则盘瓠神话中则说，盘瓠王死后，三公主领着儿孙们送到凤凰山上安葬。浙江省丽水市遂昌县妙高镇开头坞村的《遂昌明崇祯年祖图》中说盘瓠“墓葬南京西门虎头山”。流传于江西省鹰潭市贵溪市及上饶地区铅山县的畲族神话中说，狗王（盘瓠）死后，南京路上去安葬。其他母题中存在的类似现象可谓比比皆是，这也为构建盘瓠神话大数据提供了客观基础。

　　

　　二、盘瓠神话母题的数据分类与关联性建构

　　

　　建构盘瓠神话母题数据的一个重要前提是在对该类神话叙事充分分析的基础上，根据数据出现标准，做出母题类型分类。

　　

　　（一）关于盘瓠神话母题10个层级的设想

　　

　　从时空逻辑和思维逻辑的角度，据笔者的《盘瓠神话母题（WPH）数据目录》（学苑出版社2020年版）设计盘瓠神话母题的10个一级类型：

　　

　　（0）盘瓠的产生（WPH00-WPH09）

　　

　　（1）盘瓠的特征（WPH10-WPH19）

　　

　　（2）盘瓠的身份与职能（WPH20-WPH29）

　　

　　（3）盘瓠的生活（WPH30-WPH39）

　　

　　（4）盘瓠的能力与事迹（WPH40-WPH49）

　　

　　（5）盘瓠的婚姻（WPH50-WPH59）

　　

　　（6）盘瓠的关系（WPH60-WPH69）

　　

　　（7）盘瓠的寿命与死亡（WPH70-WPH79）

　　

　　（8）盘瓠的纪念与祭祀（WPH80-WPH89）

　　

　　（9）与盘瓠有关的其他母题（WPH90-WPH99）

　　

　　（二）各类型盘瓠母题的层级细分

　　

　　盘瓠母题层级的细分是建立盘瓠神话数据的重要环节，也是最终引导生成盘瓠神话内在关系知识图谱的核心步骤。基于上述盘瓠神话母题的10个类型，进一步对每一个类型进行逐级细分，以第一级“（0）盘瓠的产生（WPH00-WPH09）”类型为例，可以划分出下列数据处理的二级母题类型：

　　

　　（1）WPH00 盘瓠的产生

　　

　　（2）WPH01 盘瓠自然存在

　　

　　（3）WPH02 盘瓠源于某个地方

　　

　　（4）WPH03 盘瓠是生育产生的

　　

　　（5）WPH04 盘瓠是变化产生的

　　

　　（6）WPH05 盘瓠是化生的

　　

　　（7）WPH06 盘瓠是婚生的

　　

　　（8）WPH07 盘瓠是感生的

　　

　　（9）WPH08 盘瓠是转生的

　　

　　（10）WPH09 与盘瓠产生有关的其他母题

　　

　　如果选择第二级母题中的“（4）WPH03 盘瓠是生育产生的”作为对象进一步细分，则可以划分出如下第三级母题：

　　

　　（1）WPH03.1 皇后生盘瓠

　　

　　（2）WPH03.2 宫女生盘瓠

　　

　　（3）WPH03.3 圣母生盘瓠

　　

　　（4）WPH03.4 农家女生盘瓠

　　

　　（5）WPH03.5 动物生盘瓠

　　

　　（6）WPH03.6 卵生盘瓠

　　

　　……

　　

　　如果选择第三级母题中的“（6）WPH03.6 卵生盘瓠”作为对象进一步细分，则可以划分出如下第四级母题：

　　

　　（1）WPH03.6.1 混沌卵生盘瓠

　　

　　（2）WPH03.6.2 天地卵生盘瓠

　　

　　（3）WPH03.6.3 鸟卵生盘瓠

　　

　　（4）WPH03.6.4 凤卵生盘瓠

　　

　　（5）WPH03.6.5 特定来历的卵生盘瓠

　　

　　（6）WPH03.6.6 特定颜色的卵生盘瓠

　　

　　……

　　

　　如果选择第四级母题中的“（5）WPH03.6.5 特定来历的卵生盘瓠”作为对象进一步细分，则可以划分出如下第五级母题：

　　

　　（1）WPH03.6.6.1 高辛皇后耳中卵生盘瓠

　　

　　（2）WPH03.6.6.2 辛老太婆耳中卵生盘瓠

　　

　　（3）WPH03.6.6.3 大耳婆耳中的卵生盘瓠

　　

　　（4）WPH03.6.6.4 高辛帝耳生的卵生盘瓠

　　

　　（5）WPH03.6.6.5 一女子感龙生的卵生盘瓠

　　

　　（6）WPH03.6.6.6 百鸟朝拜的卵生盘瓠

　　

　　……

　　

　　以此类推，神话叙事内涵的不断叠加，会使母题的表述更加具体，分类不断细化，如针对上面的“WPH03.6.6.3大耳婆耳中的卵生盘瓠”母题，我们可以发现不同神话文本描述仍会出现叙事的差异，由此可以进一步细分出“WPH03.6.6.3.1大耳婆左耳中生的卵生盘瓠”“WPH03.6.6.3.2高辛帝宫中左耳奇大的大耳婆耳中生的卵生龙犬”“WPH03.6.6.3.3大耳婆左耳长个‘肉蛋’中生龙犬”等，有时这些描述的细微差异中会反映出不同时期、不同地区或不同民族叙事变化的某些动因。

　　

　　（三）盘瓠神话母题的关联性

　　

　　通过数据关联，建构盘瓠神话作品与盘瓠研究论文相沟通的自由通道，使用者看到的是盘瓠神话体系，就像是许许多多的零件按特定规则组合而成的一台完整的机器，而不是一个个互不相关的机器零件。这种母题按特定规则组合而成的表意单位我们可以称之为“母题链”。“所谓母题链，是母题结构学的一个常见概念，主要指作者根据特定主题和受众接受习惯的需要，将若干母题按照某种逻辑规则有目的地组织起来，进而形成具有类型化或程式化的文本。据此考察盘瓠神话的主题或核心叙事，我们可以将其列为族源或姓氏起源神话，而这类神话的叙事核心是通过一个特定始祖或文化英雄的叙述实现对某一群体同源共祖的认知。表达这种认知的一个最常见的方法一般会涉及主人公的身世、功业、婚姻、生子和死亡5个核心母题。”基于本文对1600多篇盘瓠神话文本和研究论文的综合分析，发现有些母题不仅在盘瓠神话、盘瓠型神话中广泛存在，而且在中国其他类型的神话叙事中也会出现，并且具有较强的代表性。通过这些母题数据的设定有助于使用者进一步了解古今盘瓠神话、南北方盘瓠神话、口头盘瓠神话与文本盘瓠神话的联系与差异，对进一步全面了解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传统也不无裨益。

　　

　　盘瓠神话母题关联性的建构是多维度的，既可以通过时间审视不同母题间的关系，也可以通过空间关系、民族属性以及抽象出来的逻辑关系把不同神话的母题有效链接在一起，为进一步比较研究提供便利。在建立诸如此类的关联时，应注重盘瓠神话母题数据设置的几个特征：

　　

　　一是盘瓠神话母题编目的包容性。在母题提取与呈现时要关注神话母题共性与个性的有机结合，无论是母题编码还是表述均需要追求最大程度的包容性，以有益于神话研究者和爱好者各取所需。

　　

　　二是盘瓠神话母题编目的开放性。神话母题具有数据检索关键词的作用，应力求表述客观，覆盖面广。鉴于盘瓠神话母题的提取与描述都是主观判断的结果，盘瓠神话母题编目必须设置为一个开放性的母题体系。针对某些盘瓠神话母题可以预先做出初步的系统性编排，但形成的母题体系则不能是封闭的，要给此后使用者留下进一步修补和完善的空间，把母题体系变成一个动态发展的过程，让每一个神话研究者可以根据自己的经验或判断将新发现的母题增加到合适的位置，以便使此类神话母题变得更为丰富和合理。

　　

　　三是盘瓠神话母题编目的个性化。由于母题分析和母题产生的背景在不同的研究者那里存在很大差异，在母题的选择、母题编目的呈现方面会带有个人经验或主观因素。因此，我们不能有意识拒绝有些母题判断的主观性，甚至这种主观性会成为启发不同使用者思考问题的有益节点。当然，主观判断的最好境界是将主观扎根于客观的基础之上，在表述与展示特定的母题时，尽可能以神话文本的客观表述为依据，使母题的表述与编目尽可能符合事实，趋于合理。

　　

　　三、盘瓠神话母题数据在研究中的应用

　　

　　盘瓠母题的类型化与层级性数据建构，有助于研究者提升以往对盘瓠神话的个案式研究、局部研究的方法，从更大的范围和更深的叙事层次对盘瓠神话的时间结构、地域传播、类型分布、文化实践等多个维度作出相对准确的定位，进而降低神话研究中以偏概全的主观性。一般来说，盘瓠神话母题数据在研究中的应用有多种渠道。

　　

　　一是借助盘瓠神话母题建构盘瓠神话大数据。在目前已有神话母题研究成果的基础上积极推进盘瓠神话大数据建设，如已出版的《中国神话母题W编目》（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版）、《中国神话人物母题（W0）数据目录》（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9年版）以及《盘瓠神话母题（WPH）数据目录》（学苑出版社2020年版）等，都可以作为盘瓠神话专题母题数据的可借鉴索引。其中《盘瓠神话母题（WPH）数据目录》目前涉及与盘瓠神话作品与盘瓠神话研究的母题6717个，其中关联性母题1799个，基本涵盖了目前常见的盘瓠神话文献、民间口头作品以及有关研究成果中出现的主要母题。可以据此建设盘瓠神话专题数据库，以利于盘瓠神话研究的进一步深化、细化与成果的体系化。这一专题数据库平台还可作为其他类型的人文学科专题数据库建设的参考。

　　

　　二是通过盘瓠神话母题数据推动神话学方法创新。当今信息技术和大数据在众多学科研究中广泛普及，不断激发着各个学科的研究理念与方法创新，通过数据处理技术尽可能多地对研究对象进行宏观把握和系统分析，已经成为验证研究结论是否具有科学性的一个重要标准。借助于计算机对数据进行类型处理、关联性比较以及自动生成具有学术分析价值的知识图谱已经成为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一种新方法。对于神话学学科建设而言，如何处理大量神话文本产生时间早、流传时间长、变体数量多、叙事内容广、研究观点杂等复杂情形，通过数据聚类处理将是一种有效方法。同时，一些研究者也可以根据自身的研究方向与实际需要以特定类型母题编目为依托，构建自己的专业数据库，设置研究中所需要的不同类型的文本、图片、音频、视频等数据资源或可以建立多平台关联的搜索引擎，最大限度地提升对已有学术资源的应用能力。

　　

　　三是将盘瓠神话数据运用到进一步探讨中华民族文化认同研究中。基于盘瓠神话在多地区、多民族广泛流传以及叙事内容的特点，通过数据分析，不难发现其中蕴含的中华民族文化认同意识。数据显示，盘瓠神话中关于各民族交流、交往与交融的记载几乎贯穿了绝大多数盘瓠神话产生、传承与演变的发展史。这些内容是各民族表达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真实记录，也是各族群众共同创造中华民族历史的真实记录。无论是这些神话中表述的神创造万物、文化起源、争战立功、婚姻生育还是解释姓氏与民族起源，每一个特定的神话母题都融入了不同地区、不同民族交融交往、努力奋斗的美好愿望，表达了人们共同适应社会、改造自然和推动社会发展的文化诉求。广大民众对这些神话母题喜闻乐见又口耳能详，在表达与实践中华民族文化认同过程中发挥着积极作用。这些神话中还有关于各民族共同文化传统、文化习俗方面的记载。不同民族和地区往往形成共同的传统节日、共性的生产生活习俗、美美与共的人生仪礼等，反映出中华传统文化的高度一致性，反映出多民族文化跨时空多维度的共生、共享与共同发展。从不同盘瓠神话文本中共性文化符号的自觉关联上也能看出不同民族对中华文化的高度认可，如很多盘瓠神话文本中盘瓠都与帝喾高辛具有姻缘或血缘关系，而高辛则是黄帝之后，这样就从民族的起源上与代表中华民族文化祖先的“三皇五帝”自然统一起来。作为中华民族象征物或标志物的“龙”“凤”“麒麟”等在盘瓠神话母题中也多次出现，如与盘瓠有关的“龙犬”“龙麟”“龙王”“龙皇”“鱼龙”“东海苍龙”“金龙”“亢金龙”“龙期”“龙孟”等等，与表达中华民族身份时的“龙的传人”可谓异曲同工；“雷凤生盘瓠”“盘瓠的外形是凤凰”“盘瓠回归凤凰山”“盘瓠与高辛王三公主成亲时鸾凤和鸣”“三公主在头戴凤冠”等文化符号在各民族间的广泛传播和接受，同样不断强化着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上述情况表明，建构盘瓠神话母题数据有助于充分挖掘多类型盘瓠文本资源，有利于对研究成果的全面审视和综合利用，也会为不同时代、不同地区、不同民族盘瓠神话的宏观研究与微观分析提供更为系统、全面、便捷的信息资源，为进一步深入研究和全面发掘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提供更加切实有效的学术支持。

　　

　　原文刊发于《贺州学院学报》2021年第4期，注释从略，详见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