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民族同源神话是民族起源神话的一种常见类型。这类神话主要有两种叙事结构:一是多个民族具有一母所生的血缘关系,或者表现为其他性质的同源共祖现象;二是多个民族由同一个神、神性人物等同时造出,或由同一种物质化生,或来源于同一个地点,致使这些民族的起源具有同源共时性。尽管一些神话中的“民族”或指“氏族”、“部落”、“部族”等民族的早期形态,但与现代民族的形成与自识仍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通过对多民族同源神话的解读,有助于我们深入了解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中各民族平等互助、友好相处、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悠久文化传统。
多民族同源神话的大量产生和广泛流传,具有复杂的历史背景和文化原因。其一,众多民族固有的同源关系直接导致多民族同源神话的产生。如历史上生活在南方的百越民族、西南和西部地区作为古氐羌族后裔的少数民族等,都在民族演化过程中保留着古老的同源记忆。其二,各民族间的长期融合是形成多民族同源神话不可忽视的原因。任何一个民族的产生与发展都不是静止和封闭的,民族的迁徙、民族间的结盟以及文化互动等都会造成民族的融合与再认同。其三,多民族的地缘交错与友好往来对多民族同源神话产生影响。不同的民族因相邻或杂居而密切交往是民族关系中最常见的现象,不同民族因交往而产生的相互认可和依存关系,自然会生发出亲如兄弟的民族情感。我国逐渐形成以汉族为主体的各民族“大杂居”、“小聚居”的民族分布基本形态,交错分布与区域性聚居成为我国民族地理分布的典型格局,这是一个民族与周边民族同源神话的客观心理基础之一。其四,后人对族源神话有意识的加工与再创造也会强化多民族同源的主题。在未产生文字前,神话以口头的形式早已存在。时至今日,大多数民族的神话仍未脱离口耳相传的基本流传路径,对口传神话的加工与二次创作成为神话传承中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后人讲述神话和搜集整理神话时往往有意识地加入一些新元素。如目前多民族同源神话文本中出现一些晚近才有的族称,这显然不是原生神话的本真。
多民族同源神话有利于强化民族自识和稳定民族关系,具有其他文化载体难以替代的教化作用。神话作为人类早期信仰的蓝本和生活百科全书,除了关注本民族的自然属性外,还要通过与其他民族的比照使自身得到外族的接受和认可。因此,多民族同源神话通过对文化渊源的追溯以及与其他民族共同祖先的设定,成为本族成员实现民族身份认同和积极融入周围社会环境的便捷方法。当然,多民族同源神话有别于其他类型的神话,它们或通过描述多个民族间的同源关系实现与周边民族的友好相处,或侧重于对周边其他民族的界定与认可,或重点解释本民族与其他民族共时起源后的联系与区别等。多民族同源神话的传承语境常常与宗教仪式相结合,演述场域一般选定于民族节日、丧葬仪式等大型活动,讲述人一般具有特殊身份,有时对受众的年龄与性别也有相应的限制。多民族同源神话的演述仪式既有本民族传统文化的再现,又有强大的群体力量对个体的通约性熏染。
作为有目的、理性的叙事,多民族同源神话具有丰富的内容和系统的文化表征。这类神话涉及的突出问题之一是领地占有权。在产生神话的时代,虽然众多的族体日渐成熟,族体间的交往日趋增多,但人们对生存区域的占有或某些权力的获得,并无可资保障的律法条文或普适性规则。由此,各民族约定俗成的族源神话就成为该族对居住地域的占有和某些特权的最佳解释,而追溯与其他民族具有共同祖先的神话,无疑是保障他们世世代代得以在既有土地上生息繁衍的“地契书”。
多民族同源神话中关于族体间的兄弟相称,也可以看做一种文化象征。这种象征本质上在于强调民族间应具有的密切关系,而不是狭义上的必须具有真正的血缘关系。人们在神话传承与解释中通过这种拟定的多民族间的“兄弟关系”,实现民族间的互相包容与和谐相处,展现出不同民族间的文化互动,使本民族在有限的地理范围内与周边民族和平共处。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各民族通过神话塑造多民族同源关系时采用了想象与虚构的方式,但这些神话意象本身符合艺术源于现实又高于现实的创作规则,具有理性的魅力和艺术的真实。我国数量众多的多民族同源神话体现出众多民族友好相处的古老文化传统,凸显了中华各民族共同的文化诉求与民族间的亲和力,张扬了不同民族间荣辱与共的认同感。这种悠久的文化传统对当今构建平等、团结、互助、美美与共的和谐民族关系,具有积极而深远的影响。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
《中国社会科学报》 第356期 (2012年09月14日) 责任编辑:流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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