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维─斯特劳斯(Claude LéviStrauss,1908~)在西方现代哲学上占有“结构主义之父”的重要地位。哲学结构主义的兴起公认肇始于列维斯特劳斯的《野性的思维》(La persée sauvage)的问世(1962年)。如果说,就他个人的学术生涯而言,这个思潮的形成相应于他从文化人类学家向哲学家过渡的过程,那么,《野性的思维》只是这个过程的开端,而其完成则就是这四卷本的《神话学》(My thologiques)(1964~1971年)。这部书标志着哲学结构主义的真正确立。
第一卷是《生食和熟食》(Le cru et le cuit)。在这一卷里可以看出作者开创哲学结构主义的思路和方法。哲学结构主义是他把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Fde Saussure,1857~1913)的结构语言学和他自己的文化人类学相结合的产物。他的文化人类学工作乃是采取田野考察方式的种族志(ethnography,又译“民族志”、“人种志”)研究,通过实地观察记录和采集原始社区的神话来研究原始社会的文化、制度和风俗等。
种族与历史·种族与文化译者序他不是从道德教化方面来诠释神话,而是运用结构语言学的符号学(semiotics)方法分析神话。这种语言分析揭示,不仅个别神话,而且巴西内地原始社区的全部神话所构成的整体皆有一定的形式结构。这些神话结成转换关系,并且表现出同构性(isomorphisme),也即具有相同的形式结构。各个神话运用各种不同代码:感觉的、社会的、美学的和天文的,传递不同的消息,但展示了同样的骨架(armature)。这种形式结构是意义的载体。神话作为语言,其意指的终极东西是人类心智。神话的逻辑结构反映了原始人类的心智结构。然而,神话的结构是脱离心智的文本结构。所以说,神话是原始人集体无意识的作品,以其结构展现了从自然到文化的过程。
作者进而提出一般的哲学结构主义。为此,他象英美分析传统的语言哲学家一样,也引入“语言—心智—世界”这个三元构架。他表明,语言系统意指心智,心智借助世界创造语言系统,而语言系统建立已“铭刻”在心智结构中的世界形象。一句话,这里,心智的结构是第一位或者说第一性的。心智的认识活动是以这结构去重构和复现世界的经验对象。同时,这种心智结构又有着本体论的地位,因为它“铭刻”着“世界的形象”。
第二卷是《从峰蜜到烟灰》(Du miel aux cendres)。在这一卷里,作者通过对新的神话,包括第一卷里已提到过的神话继续作结构分析,并运用“新的观点”,显示神话思维能超越第一卷表明的经验层面,进到抽象概念的层面,即他所说的从“性质的逻辑”进到“形式的逻辑”,所运用的范畴则从可感觉性质的范畴——“生和熟、新鲜和腐烂、干和湿”——进到形式的范畴——“虚空和充实、容器和内容、内和外、包含和排除”。他指出,这研究对于认识人类思维的本性和发展有重要意义。在西方文明中,上述思维进步通过“神话→哲学→科学”的进化过程而实现。可是,南美洲神话表明,对于思维从感性直观到抽象概念的进步,其中的过渡并不是必要的。他进而强调,结构与分析并不排斥历史的研究,同时,结构分析在寻找不同种族的共同根本特性时,也不无视它们间表面上的差异。
第三卷是《餐桌礼仪的起源》(LOrigine des manières de table)。本卷的特点是把种族志、逻辑(形式)和语义三个层面或向度上的神话研究贯通起来。首先,从种族志向度入手,本卷跳出前两卷的“地盘”南美洲,开始转移到北美洲,但仅限于中部地区,把余下部分留给下一卷。并且,对新神话作研究的同时,对已研讨过的神话作重新考察,尤其揭示新老神话间的转换关系。这样,新材料的发掘为逻辑即形式向度上的结构分析的深化——“螺旋式进步”创造了前提。这种深化在于对神话思维的逻辑的认识不断进步:从“性质的逻辑”(第一卷)进到“形式的逻辑”(第二卷),现在再进到“命题的逻辑”。这种逻辑运用的对立范畴,其两个对立构分不再是绝对地看待的极项(如存在或不存在),而是项之间的关系,如“亲近和疏远”、“内婚制和外婚制”。因此,这种对立现在是“关系的关系”。神话思维通过引入时间范畴而达致这种逻辑。这揭示了空间中的对立关系的必要中介,从而把空间上绝对的静态对立转变成时间上相对的动态对立。
与这种形式向度上的进步互为表里的,是语义向度上的进步。第一卷揭示了烹饪之无(生)和有(熟)的对立。第二卷预设了烹饪存在,考察了其“周围”两边:向自然下降的方面即蜂蜜和向文化上升的方面即烟草,探讨了有关蜂蜜和烟草的习俗和信念。本卷则进一步考察烹饪的“轮廓”。它表明,烹饪包括自然和文化两个方面,前者为消化,后者则从食谱一直到餐桌礼仪。食谱是对自然物质的文化精制,餐桌礼仪在食物配制规矩上再加上食用礼仪,因此是二级文化精制。消化则是对已作过文化处理的物质再作自然精制。
本卷还表明,神话昭示,餐桌礼仪乃至一般良好习俗是对世界的敬服,而礼貌是对世界承担的义务。这导致发见神话不仅隐藏着逻辑,而且还隐藏着伦理学。神话伦理学与我们伦理学的距离超过其逻辑与我们逻辑的距离。这启示我们,一种健全的人道主义不应从自我和自爱出发,而应从尊重他人出发,应当把世界放在生活前面,把生活放在人类前面。
第四卷是《裸人》(Lhomme nu)。这一卷继上一卷把种族志考查、逻辑结构分析和语义分析推广到北美洲中部以外地区神话的研究。于是,对整个美洲的神话的研究也就完成。这三个层面的神话研究揭示,整个美洲大陆只有一个神话。远隔数千公里、操不同语言、有着不同传统的人有多个神话(算上异本,这数目还要翻两番),这些形状、质地和色彩各异的碎片现在经过精工修补,成为匀质制品,呈现连贯的图景。如形式分析所彰显的,这“唯一的神话”乃“受一个隐秘计划启示而作成”。语义分析则昭示,各主要主题带着确定意味依同样次序出现,并且诸多细枝末节也都有一定的意味的语义功能。重要的是,这个洞见作为理论假说,可如天文学预言天体,尔后以观测予以证实那样,也能从这唯一神话图式出发,预言存在某些神话,继以对它们的实际发现。
作者引出结论说:神话就世界的秩序、实在的本性、人的起源和人的命运等给我们教益。神话还让我们了解它们渊源所自的社会,展示这些社会遵循的内在动力,表明社会的信念、习俗和制度存在的理由。最为重要的是,神话使我们发现人类心灵的某些运作模式,它们亘古不变,又在无限空间里广泛流播。我们可以重又发现这些带根本性的模式在其他社会里、心理生活的其他领域里也存在着。这是对千百年来尤其由哲学家进行的神话反思的突破,是创立哲学结构主义的主要依据。
作者表明,一切神话皆发源于个人的创造。为了“提升”到神话的地位,个人创造的作品交付给“口头传播”。在“口头传播”过程中,一切与创造者个人的气质、才干、想象力和个人经验相关的偶然因素皆被汰除,唯有建基于诸基础共同的集体之共同需要的、有结构的层次才保持稳定。于是,渐次从话语总体中离析出“晶体”即共同体按集体模式采纳的神话。所以,神话作为话语或文本的结构,是“无名氏的话语或文本”。神话思维是无主体的,是集体无意识。这是从神话生发的结构主义的核心思想。“结构的事实是第一位的”,不可以把结构还原到“发生”,因为,虽然一切结构都是必然地产生出来的,但问题是一个结构的每个先前阶段本身也都是一个结构。神话的特征是结构依附于意义。神话的逻辑结构的“周期分布”乃与“语义层级”不可或离。神话让结构从属于意义,成为对意义的直接表达。
值得注意,作者在创造性地坚持在神话研究中把逻辑—数学工具运用于结构分析之余,还把西方文明的“科学知识”放到文化史和民族文化的背景中去考量。他表明,一方面,神话的“深层逻辑”包括着产生各民族社会自己的“原本话语”的规则,而这正是“科学知识”的“绝对优越性”所系,也正是神话逻辑结构分析及其方法的根据所在,任何“文化相对主义”在此都无置喙之地。在这个范围里,其他社会和民族那里产生和发展起来的知识模式都难望“科学知识”之项背。而另一方面,不能因此把“科学知识”和“科学思维”同科学以前的和其他民族的“知识类型”对立起来。恰恰相反,现在需要恢复当初为了知识进步而牺牲的极大丰富性,通过“倒退运动”回到曾力图回避的感觉世界,并找回曾被拒斥的“非理性思维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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