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格尔奇加·朱乃 吴凤翔 摄影
当那些或盛装或素服的民间艺人,在你面前高声唱起的时候,那些声音,仿佛一袭绸缎,在你面前闪耀着抖落开来,你除了被征服,别无他选。那是千百年来民族文化精华的积淀,当你真的靠近它的时候,光芒就会照亮你。
遇见
遇见加·朱乃老人,是在一个盛大的开幕仪式上,身穿节日服装的他,正被一群民间艺人簇拥着,极为惹眼。人们的敬仰之情也感染了我们,我们跑过去和这位老人合影。
约见是必然的。我与这位举世闻名的“江格尔齐”(唱《江格尔》的民间艺人)的谈话,在翻译的口中,传过来又转过去,虽然艰难,却在一个个忽然而有的收获中变成了欣慰。
“我是为了学《江格尔》,去给王爷的秘书当奴隶的。那时候,我什么活都得干。”加·朱乃老人回忆起当年,依然显得十分激动。
据加·朱乃老人回忆,他们的祖先土尔扈特部东归之前,有6代人传唱《江格尔》,东归之后,已有9代人传唱《江格尔》,他的爷爷和父亲都会唱《江格尔》。
“那时候,会唱《江格尔》的人很多,我就求着他们唱,然后跟着学。我家里的人都会唱《江格尔》。我的爷爷额尔克台是和布克赛尔夏拉王爷的‘江格尔齐’,会说唱36章《江格尔》。我的父亲名叫加甫,是和布克赛尔敖尔加亲王的‘江格尔齐’,会唱16部《江格尔》,我就跟父亲学会了。我还向胡里巴尔·巴雅尔、夏拉·那生等‘江格尔齐’学习。当时,我们家在和布克赛尔的山里,只有一匹马两头牛,爷爷和父亲就是靠唱《江格尔》维持生活。那时候,到穷人家里唱《江格尔》,他们会送好衣服,富人家会送羊,我的祖先经常去活佛家里唱,靠活佛送给我们牛马羊来度日。”
加·朱乃老人忽而一拍大腿,慷慨激昂,忽而摸摸下巴,会心一笑。
“我的父亲是一位英俊的‘江格尔齐’,黑皮肤,大眼睛、高鼻子,眉毛粗黑,声音洪亮,能言善辩。手非常巧,会打铁,会木工活,会做蒙古包,会弹琴、唱歌、跳舞,会种粮食,还是一位神枪手。王爷的妹妹爱慕他,就嫁给了他,生下了我。但是,就在我出生20多天后,母亲就离开了我们,跟着王爷走了。是奶奶和父亲抚养我长大。”
豪爽的老人,谈锋颇健,他的故事,极富传奇色彩,一天也讲不完,我们的谈话也就从斜阳尚存,直至月儿高挂。
从7岁至24岁,加·朱乃为了学习文字,学唱《江格尔》,一直在王爷的秘书乌力扎特家里当奴隶,乌力扎特就是他的老师,他不会背的时候老师就会打他,所以他非常用功。在王爷府里,他还要放羊、宰羊、喂马、劈柴、提水、挤马奶、做奶酪、扫地,什么活儿都要干。
“我的祖先都唱《江格尔》,所以我从小就非常喜欢,从小就想成为最好的‘江格尔齐’。老师乌力扎特用毛笔写下来让我背,我渐渐入了迷,老师给我教了32部《江格尔》。”
加·朱乃可以连续几天几夜说唱《江格尔》。
披着朝阳,伴着草香,一边放羊一边背诵……当这样一幅图景在我们眼前展开的时候,第一印象一定是浪漫。
“当我长成了像父亲一样挺拔俊朗的男人的时候,王爷的夫人及其两个女儿便派了一个勇士带着我去各处挑选可以做我妻子的姑娘。因为我是王爷的亲戚嘛。我们走遍了赛尔山,山里都是牧民,有富裕的,也有贫穷的。勇士给我找的姑娘家里特别有钱,我却都不喜欢。当我们走过松树沟的时候,天色已晚。回来的路上,在准噶尔古城旁,住着二三十户人家,勇士很渴,就在一个四边透风的、鸟儿都可以穿越过去的破房子前停了下来,进去喝水。我在后边跟了进去,看到了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姑娘。姑娘穿着白色的衣服,当我们的眼睛碰到一块的时候,我立刻就有了一个决定:娶她做我的妻子。那年我20岁,她16岁,名字叫巴音克西格。”
这些语言,朴素无华,里边的故事,却令人心驰神往。那是英俊少年与花季女孩的美丽爱情。是啊,在《江格尔》的英雄主义与浪漫情愫里成长起来的加·朱乃,他的心灵也像草原上的蓝天一般明澈。翻山越岭,踏破铁鞋,不为金钱美色所惑,一心寻找的是能够融化心冰的那个人。那个人是谁,长的什么样子,他并不知道。但是,一旦相遇,他就会明了,就会义无反顾地爱上她,哪怕她如此穷困潦倒。
年华飞逝,《江格尔》在年年岁岁的歌唱里,已经成了他生命中的血肉。85岁的加·朱乃告诉我们他会唱70部《江格尔》,其中的45部是他记录下来的。
“解放后,我为国家放了30年的羊,我一边放羊,一边把快要失传的《江格尔》写出来。”
加·朱乃老人说起话来,英气勃勃,豪情万丈,激昂慷慨处总是一拍大腿。从他的眉眼间,依然可以想像得出,当年的他,是何等的风采照人。
“我的祖先都不识字,我要用文字把《江格尔》记录下来,完成祖先的心愿!”他说,他从14岁开始记录,文革的时候,躲在深山里继续整理记录,所以书才免遭被烧的厄运。
“现在的‘江格尔齐’唱的《江格尔》,都是看我写的书背会的。”他补充道。
难怪有那么多人敬重他。
他的9个儿女都会唱《江格尔》,有4个孙子也跟他学会了。
“《江格尔》的魅力在于,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在江格尔面前都是平等的,江格尔打败了坏人,带给穷人安宁的生活,保卫了自己的故乡,宣传的是爱国主义、英雄主义。”
“我永远不放弃《江格尔》,我连睡觉的时候都会想着《江格尔》,我的生活就是《江格尔》,是的,它就像我的生命一样,我因它而得到了尊重和荣誉。”
《江格尔》对于蒙古族的人生教益,从加·朱乃老人身上,一览无余。
《江格尔》是中国三大英雄史诗之一,这一珍贵的文化载体蕴含着蒙古族特有的精神价值、思维方式、想像力和文化意识,被列入第一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
江格尔学者贾木查在他的著作中介绍,如今在和硕特、土尔扈特、厄鲁特和察哈尔部“江格尔齐”们说唱的《江格尔》曲调各不相同,共有6种曲调。属于和布克赛尔蒙古自治县土尔扈特部的加·朱乃一家三代都是“江格尔齐”,人称“江格尔世家”。加·朱乃会托忒蒙古文,会写诗。共写下了2.4万诗行的25章《江格尔》或变体。还会许多长短调民歌、祝词、谜语和故事。他是和布克赛尔蒙古自治县政协委员、中国民间艺术家学会新疆分会会员,1989年到北京说唱《江格尔》,获文化部一等奖。他唱的《江格尔》很优美,说唱时不仅弹托布秀尔,而且带有很多表演性的动作手势,激发起观众浓厚的兴趣,常常令观众笑得前仰后合。
一位卓越的“江格尔齐”就是这样诙谐风趣。他们唱到尽兴处,不仅耸肩摆头,手舞足蹈,而且往往会顽皮地将旁者的大腿掐一下,或者拔一把脚下的青草,听众的情绪不由得跟着他或起或伏,或笑或哭或呼,癫狂痴迷,甚至出现一种下意识,将身边的人的胳膊大腿掐得生疼。优秀的“江格尔齐”带给人们视觉和听觉上的极大享受就是这么神奇。
贾木查的一段文字可以让人们对这部史诗的传承者有更清楚的认识:“在民间文学史上享有盛名的《江格尔》《格萨尔》《玛纳斯》《罗摩衍那》等大型史诗的产生、传播、成熟与定型,同它们的传承者———史诗艺人群的出现有着密切的关系。高尔基曾指出,只有集体的绝对力量才能使神话和史诗具有至今仍不可超越的、思想与形式完全调和的美。由于充满智慧的江格尔齐们给《江格尔》插上了思想和艺术的金翅银膀并不断吟唱,才使它在整个蒙古民族中广为传播并享有盛誉。”
喜悦
一脸灿烂的笑容,穿着耀眼的蒙古族袍子,头上两条靓丽的辫子饰物从肩两边垂下来,真的是很青春,波丽佳在我眼里就是一个美人儿。虽然,她已经是74岁的老人了。
是和布克赛尔蒙古自治县的“江格尔文化节”给了我们难得的契机,我们得以与众多的民间文化遗产的传承者坐在了一起。
波丽佳绽开笑靥,唱起了一支古老的长调:《出嫁歌》。她唱歌的样子,很迷人。
“在摇篮里的时候你是我的,当你穿上了新嫁衣,就成了别人家的人。”波丽佳的嗓音虽然已经不那么清亮,却依然如同哗啦流淌的溪水一般,轻快流畅,细腻婉转,唱功极其娴熟。她的歌唱,让我不由的沉醉在那悠长的曲调里,一丝淡淡的伤感,从她的歌声里划过心灵。望着波丽佳,我依稀看到了一个年轻美丽的蒙古族女子,身穿嫁衣,行走在出嫁的路上,阳光照在她那俊俏的脸颊上,即将离开娘家的淡淡愁绪,和对于新生活的无比向往,都写在她的脸上。
“没有文字的时候,祖先都是用歌声来表达自己对父母和兄弟姐妹以及朋友、情人的深情厚谊,现在,用语言表达不出的情感,我们也用长调来唱。”
波丽佳现在和她的孩子一起住,水泥厂的轰鸣声和城市的喧哗,她都不能适应。她总是渴望有这样的相聚。有这样的相聚,她就可以一展歌喉,将心中的块垒一扫而空。今天,她止不住地笑,当她绽开一脸笑容柔声歌唱的时候,我们很容易品出她的快乐的心情,这种快乐也感染着我们。
“真希望天天都有这样的节日,我就可以天天唱歌了!”波丽佳笑起来的样子让我着迷。她的民族帽刚好遮盖了她的白发,两条从肩头垂下来的装饰物就像是少女的黑色发辫。
“是长调使您这么年轻和美丽么?”我真诚地问她。
“是的,当然是的,长调里有我的全部快乐。”波丽佳使劲点头。
歌者要在长达十几个音节的咏唱里驾驭抑扬起伏的旋律,那些蒙古长调,忽而高亢如嘶吼,忽而轻柔如耳语。草原之辽阔,人心之博大,情感世界之丰富,尽在歌中。
加·朱乃的女婿马卡,一位看上去有些腼腆的艺人,45岁,却是能歌善舞,会弹托布秀尔、马头琴、吉他。小的时候,父母就教会了他30多首蒙古长调。现在他和岳父学唱《江格尔》和蒙古长调。他最喜欢唱父母教的《巴尔旦巴特尔》和加·朱乃教的《宽大的依金加力》等等。
每天清晨,当太阳刚刚爬上山冈,他就赶着100多只羊走向了草原,在霞光的映照下,他站在山上,亮开嗓子,悠悠唱起来,心情也随着歌声变得明快。
“《江格尔》是祖先传下来的宝藏,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是我从《江格尔》中学到很多历史、地理、文化方面的知识,那些保卫家乡的英雄人物对我们和子孙后代都有教育意义,所以无论遇到多少困难,我必须多学多背。”马卡还带了五六个十来岁的徒弟。
在和布克赛尔蒙古自治县的舞台上,新疆5个地州的民间艺人从山里、从草原上纷纷赶来,他们的脸上镀了一层太阳的色彩,他们穿上平生最漂亮的衣服,展现从古老的河流里流传下来的人类的记忆。
在这里,蒙古族人多彩的精神领地和文化形态直击人心。
民杰的奶奶就是唱蒙古长调的。31岁的民杰记得自己五六岁的时候,就跟着奶奶去参加婚礼,奶奶把他抱在腿上,唱着蒙古长调,奶奶唱父母的恩情,唱故乡的美丽,也唱远嫁的姑娘。那些情感虽然他还懵懵懂懂,但是,他通过歌声感觉到了其中的美丽,心灵的某一处就被触动了,喉咙哽咽,泪流满面。他着迷了,他跟着奶奶和姥姥学会了三四十首长短调。
“在我们那里,蒙古长调、托布秀尔都越来越少了。”来自特克斯县的民杰非常惋惜。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优秀的文化遗产被遗失。他坐上班车,骑着马,下乡采集民间艺人唱的歌,回来后再反复听录音学唱。
我听他在舞台上唱的蒙古长调《查汗托哈的柳树》,清新自如,流畅抒情,添加了时尚元素,富有青春气息:“查汗托哈的柳树啊,根与叶子随风飘荡,母亲用乳汁把我养大,我怎能忘记她的恩情,我长大成人是父母的恩情;茂密的桑树啊,枝叶随风飘荡,我的幸福美满是父母给予的……”
他的宽厚的声音回荡在舞台上,回荡在影剧院里,回荡在人们心里。
山巴依尔的歌,意想不到的美,一下子就从众多的歌唱里耀眼地凸显出来。我坐在台下,虽然听不懂歌词,却被这位看上去那么普通的老人的歌声深深地迷住。
那是一种身与心浑然天成的歌唱,绝无一点矫饰。当他一唱起来的时候,我就感知了那歌唱里蕴含着的一种深情,那种深情自灵魂而来,就像如茵的草原,宽厚地包容了你,令你只能依偎在它的怀抱,听凭它带着你,飞向天际的不可知处。
19岁的时候,山巴依尔拜家乡的一位著名的长调歌手曲登加甫为师,学会了20多首蒙古长调。从此,他就经常在草原的婚礼上唱歌。由于他的歌儿唱得好,时常得到众人的夸赞。那时候,每当他高歌一曲之后,总会有人问:“这是谁家的娃娃?”那时候他觉得为父母争得了荣誉,就感到非常荣耀。于是他就会更加卖力地学唱长调。
为了学习更多的蒙古长调,他去了和布克赛尔、伊犁、阿勒泰等许多地方,去向别的民间艺人学习。如今,他会唱170多首蒙古长调,在当地远近闻名。
听,他在唱蒙古长调《高高的山上》:“亲爱的党领导着我们,国家在保护着我们,在自己祖国的山河里成长,我们生活就很安心,我们还能有什么困难?”
老人说这首歌就是献给60年国庆的。难怪老人的这首歌唱得如此美妙,里边饱含了深情,许多人陶醉在他的歌声中,送给他的掌声热烈而长久。
49岁的光布加甫是作为长调代表队来参加开幕式的。他的家,就在草原上,从场部走还有80公里。
13岁时,光布加甫跟父母学唱蒙古长调。他最喜欢唱的是思念朋友的长调。每当他赶着牛羊上山放牧的时候,每当他想念他的老朋友的时候,他就会唱起蒙古长调《山谷里的歌声》。
16岁的时候,他去参加蒙古人的订婚仪式和婚礼,向众人唱起蒙古长调。父母来家里的时候、父母过生日的时候、兄弟姐妹来的时候、朋友相聚的时候,甚至赛马的时候,他都唱。
当他唱起了长调的时候,歌声冲刷了他的孤独,他在歌唱里找到了家的感觉。
一位怀抱绘有花纹的托布秀尔、看上去总是乐呵呵的民间艺人,让我们很快与他聊得很热乎。他是从那仁和布克牧场来的达瓦·那木加甫。
47岁的那木加甫不仅长调唱得好,而且弹奏托布秀尔也非常精到。他手里的这把绘有花纹的美丽乐器,是他的爷爷亲手制作的。托布秀尔,是新疆蒙古族独有的乐器,音色浑厚优美,那木加甫的母亲就会弹12种和弦。这12种和弦的名称那木加甫说的是头头是道,赫尔玛、萨乌尔登、散久敦、久敦、吾如久敦、玉顶夏克等等。
小时候,为了学琴,放学后,他甘愿给师傅干很多活,然后跟着师傅学琴。天黑了,他点亮油灯练琴,直到油尽灯灭。他热爱托布秀尔,甚至梦里都在练琴,他常常在梦境里重温与母亲和姥姥一起学琴的情景。母亲教他学琴的时候,他坐在母亲面前,手绑在母亲的手上,母亲的手摸到哪根弦,他就学到哪根弦,一直练到手指磨出泡,甚至磨破了皮,疼啊,但是他咬着牙还在练,生怕自己一叫苦就不让他学了。慢慢的,他的手指上布满厚厚的茧子。
苦练之下,那木加甫的琴艺越来越高,父母病倒的时候,最喜欢听他弹琴,只要他弹起托布秀尔,父母就会心情愉快,病也会好起来。
托布秀尔也给他带来了无尽的欢乐,只要弹起托布秀尔,他脸上就会漾满笑意,他的歌声和琴声,就会感染周围听者的心。
我们被一群民间艺人围绕着,忽而听歌,忽而赏乐,不亦乐乎。一阵阵来自草根的馨香,萦绕在我们心间。
蒙古人的歌唱,向我们展开了一个新奇而瑰丽的景致,我们为之喜悦。
激情
祝赞词令蒙古人总是与激情相遇。
那·布瓦77岁了,说起祝赞词来却是激昂慷慨,挥手抡臂,直至将人们的情绪带到巅峰之上。他会说60多种传统祝赞词,每一次,每一种场合,他都会变换不同的祝赞词,让人们永远感到新鲜和有趣。
祝词和赞词都是民间存在的朗诵诗,当客人从远方来,主人将左邻右舍、亲朋好友请来一同宴饮的时候,当父母或兄弟姐妹来访的时候,或在节日、婚礼、寿庆等盛大的场合,人们要唱长调,也要唱祝赞词。可以给青少年说,也可以给牛、马、骆驼说,可以给活佛说,也可以在葬礼上表达对逝者的追思、对其后代的祝福。一般而言,祝词都是长辈说的,赞词则不分年龄都可以说。
众人相聚之时,长调如同蜿蜒起伏的流水,让人们浸润在柔美抒情的意境里;祝赞词则像一团燃烧跳跃的火,让人们热血沸腾。
新疆蒙古族的祝赞词可以囊括生活的大处与小节。《订婚祝词》《婚礼祝词》《马镫祝词》《新毡房祝词》《炉灶祝词》《对晚辈的祝词》《蒙古包赞》《英雄赞》《十二生肖赞》《骏马赞》等等。
对于马的赞词是其中最丰富和最有特色的。蒙古人对于战马、快马、走马、调皮马等等都会用最美的诗句编织出无数的赞词来赞美它们。英雄史诗《江格尔》中,就有对骏马的如此不厌其烦的赞美:“美丽的脊背,比兔子还健美,/强健的大腿,肌肉凸起/平滑的前胛,紧贴在其胸旁,/骄傲的头颅,高高昂起,/对称的眼睛,发出明闪闪的光辉,/宽阔的胸膛,紧实而雄伟,/强劲的四蹄,像金刚石般紧硬,/八十丈长尾,蓬松地悠然飘垂,八丈鬃毛,闪烁着珍珠的光辉。”
那些平平常常的事物,在祝赞词的推波助澜、恣意渲染下,变得璀璨耀眼,呈现出诗的激情,画的意境。
达·力尕的一曲呼麦,仿佛狮吼,仿佛雷鸣。当他宽厚的体魄山一般地站在那里的时候,舞台下倏地安静了。
这种“高如登苍穹之巅,低如下瀚海之底,宽如于大地之边”的唱法,驾驭起来极难。
达·力尕说,如果没有发自生命的激越之情,是不可能唱出呼麦的。
“呼麦这种发声方法很独特,是妈妈教给我的。那时候妈妈唱呼麦的时候,别人以为她的嘴里有东西在发声,很新奇。”在达·力尕住的地方,会唱呼麦的人极少,因为这种发声方法难度很大,唱不好会把嗓子弄坏。
这种唱法在新疆蒙古族居民中尚能听到,在蒙古族人聚居的内蒙古地区几乎已经失传。能同时发出两个声部的声音,全世界所有民族的唱法中惟有蒙古族的呼麦才能做到,所以堪称世界一奇。
我们聆听达·力尕从胸腔、从喉咙发出的声音,仿佛置身于深山中,山之雄伟、水之潺潺、兽之威猛,回响着在耳畔,叫人不禁生出一种对于自然的敬畏之情。
传承
“我带了三四个徒弟,而我的心愿是给更多的徒弟教我会唱的长调,让大家都会唱。”长调歌手光布加甫的一番话让我们看到了即便是一个普通的民间艺人,都有一种传承的渴望。
他唱的几十种蒙古长调,都是他的祖先一遍遍地传给他的,他要反复地、不断地唱下去,这些从久远的地方传下来的东西,中间是经过了多少情感的演绎、声音的传递,才传到了他这里,多么不易,他要把它们好好地保留,再完好地传递给子孙。
那木加甫现在有20多个徒弟。像很多民间艺人一样,他有一种使命感,只要有聚会等活动,他都必然拿着托布秀尔来弹唱,给后代听,让后代学。
“呼麦是我们蒙古人传下来的,我们要保护草原,保护草原上的民歌,我开的‘江格尔度假村’就是给内地和国外的游客表演呼麦的,把这种古老的艺术传播到世界各地。”达·力尕用朴素的语言表达着一种执着的心愿。
传承的工程是自觉自愿进行的,一个民间艺人往往家里都是几代传人,我们接触的民间艺人,就是从先祖那里接过了一代代传下来的接力棒的,口口相传,全凭艺人耗费一生的精力去学习、去铭记,然后想方设法再传给他们自己的下一代。
在和布克赛尔的舞台上,来自博州的77岁的巴柴仁和74岁的那达夫妇与61岁的江姑一起表演《江格尔》。那达弹托布秀尔,巴柴仁和江姑轮流说唱,在色彩艳丽、手法多样的演绎中令人眼睛一亮。也让人看到了和布克赛尔之外的蒙古族民间艺术的别样特色。
全球化的趋势,让文化存在着趋于同质化的危机。《江格尔》的生存、保护和发展同样会面临“人亡歌息”的危险。因此,《江格尔》的故乡,著名的“江格尔齐”加·朱乃的家乡那仁和布克牧场被命名为“江格尔文化村”。它的使命非常清晰,就是要让今人看到一个被完好地传承与保护下来的《江格尔》的原生态文化。现在,这个村的“江格尔齐”从50多个发展到200多个,分为老年组、青年组和少年组,每年都要进行江格尔说唱以及蒙古长调和托布秀尔比赛。
徜徉在新疆蒙古族民间艺术的长河里,我们会发现,《江格尔》这一浪漫的英雄史诗,它所呈现出的美,是一种无形的磁场,使它得以如此鸿篇巨制地被保留了下来。《江格尔》史诗里,囊括了诗、歌、舞、乐各种门类,运用丰富优美的新疆蒙古族民间口语,融合穿插蒙古族古代民歌、祝词、赞词、格言、谚语等艺术表现手段,也显露了先祖美好的初衷。《江格尔》涵盖了蒙古族诗歌、舞蹈、音乐等丰富的艺术门类,多姿多彩竞相绽放,并且被后人日益丰富和发展完善。
这些优秀的文化遗产——《江格尔》、蒙古长调、祝赞词、托布秀尔等等,人们既可以包容万象地撷取全部,纳入到自己的精神空间;也可以只取一枝,花开独秀。或者,依据不同的心情,不同的年龄段,来选取,来感受。
落寞的草原,需要花儿的抚慰,才透露生机;黯淡的人生,不也是有了这些从人类文明的演变历程里萃取而来的智慧的结晶,才不至于陷于空洞和乏味,变得绚丽和具有意义么?
稿源: 新疆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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