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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之上一朵不谢的黄玫瑰——忆回族作家郭风
中国民族文学网 发布日期:2010-06-17  作者:钟红英(畲族)


庆贺郭风从事文学创作70周年。 钟红英供图

  一

  此刻,我的案头多了一盆水仙花,淡淡的,正开着嫩黄嫩黄的花儿,只因为心中有一位老人,这位老人,每到过年时节,总要寄出大把大把的水仙花,冰心先生、屠岸先生,还有很多文坛大师,都曾在过年时节,十年几十年,如约收到过他的水仙花。

  但今年,这位老人在过年时节走了,在2010年元月3日凌晨2时45分。听说,一路之上,水仙花带领蒲公英、豌豆花、雏菊、牵牛花、百里香、铺地锦、紫罗兰、杜鹃花、山百合为他送行,直到苍穹之上,多了一朵不谢的黄玫瑰。

  这位老人,他的名字叫郭风。

  二

  福建戴云山支脉笔架山颠,终年云雾缭绕,沿山谷而下,木兰溪汩汩而流,注入美丽富饶的兴化平原。1918年1月29日,郭风就出生于兴化平原一个名叫莆田的小县城。县城不大,极目四望,可见成片墨绿色的荔枝林,透过浓密的枝叶,是一望无际的甘蔗田,时或点缀闪着波光的清澈小溪,时或可见红墙黛瓦的小洋楼,时或可闻街巷中飘来的鱼腥味。在这里,木瓜树沿着竹篱和土墙成行地生长,四月的橙花散发出酒一样的浓香,麦笛能吹出花一般的音乐……这就是郭风的故乡莆田。

  莆田开始了郭风忧郁的童年;莆田开始了郭风《论语》、《孟子》、《千家诗》的私塾人生;莆田也开始了郭风一辈子发现美的眼睛,和他一辈子始终不曾改变的童心和诗心!

  该从《桥》谈起吧?1941年,抗战形势如火如荼,23岁的郭风开始了一生中的第一次远行。那时,福建西北部的战时省会永安成为全省的政治和文化中心,《改进》、《现代文艺》、《战时木刻画报》、《现代儿童》、《现代青年》、《战时民众》和王西彦、章靳以、施蛰存、黎烈文、董秋芳、蒲风等大批文人的涌进,让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城声名远播。正是对新社会的向往和对文化的渴求,郭风踏上了在当时堪称艰难的远程。“走过被破坏后而又重新用木板架搭起来的长桥,架搭在伸入内地的浅海上的长桥,我的心突然地感到沉重起来,感到暗淡起来……桥啊,我频频地回首看着;那联系着乡土又使我远离乡土的桥啊!”

  或许连郭风自己也不曾料想,这篇《桥》会成为他一生为之写作并探索不止的“散文诗”的起点。

  在郭风的散文诗世界里,蒲公英是给“我”启示做一个最普通人的朴素美丽的花,落花生是一个开着黄色花朵的快要做母亲的害羞准妈妈,玉米珍珠般的果实裹着绿绸一般的外套,暗红色的小瓢虫就像一颗红豆休息在百合花的绿叶上,豌豆像个好姐妹,一起睡在铺着天鹅绒的小床上……无数的孩子被他笔下流水般、晶莹剔透的童心世界所感染。

  其后,刚成立的新中国文学走过一段弯路,与当时大多数作家一样,郭风的艺术创作曾一度降到低点。及至1957年,在党的“双百”方针鼓舞下,《人民文学》推出了郭风以《叶笛》为首的五题散文包括《闽南印象》、《木兰溪畔一村庄》、《水兵》、《榕树》四篇。

  相信很多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不会忘记郭风的《叶笛》为文坛带来的那一股清新气息;都深深地体味过郭风叶笛声中那淳朴的故乡的气息;都从郭风的叶笛声中深深地感受到时代复苏的种种气象——或许正是这种朴素、平和、画面般的美,让文坛记住了郭风,也真正开启了一代大师郭风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

  郭风曾在多种场合中表示,他在写《叶笛》时,还不知道我国文学领域内有一独立的文体叫散文诗。《叶笛》的初稿是分行写的,但写完后,越看越不像诗,于是“索性把句子连起来,按文意分段,成为散文。”

  从诗到散文诗,不仅是一个形式的改变,更是一种文体的跨越。1980年,艾蒂姆在分析了《叶笛》与《山中叶笛》后提出:“在大陆文学冲破教条束缚中,郭风的文学创作道路必须被提到研究的议事日程上来,必须加以探讨和总结,作为大陆一面独树的艺术旗帜来继承。因为郭风的艺术,使大陆的艺术显得并不如一般人所否定的那么贫弱单调。”北京大学教授、著名诗评家谢冕先生高度评价郭风,认为散文诗这种文体“在郭风手里得到了完好的发展。”

  是著名作家黎烈文吧,最早对郭风的儿童文学创作给予高度的评价,时为1945年,年仅27岁的郭风出版了第一部童话诗集《木偶戏》,黎烈文在序言中说:“郭风先生的童话,给中国新诗开拓了一个新境界,成为新诗坛的一朵鲜花;以一个可贵的童稚心灵,给我们目中所见的万事万物,一草一木,赋予了一种纯真的生命,写来自然亲切,充满着蓬勃、清新的气息。”

  郭风始终爱美,一直在悄悄地创造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他看一个穿粗布衣的御者驾来一辆空马车,路边一个褴褛的孩子迎了上去,与驾车人肩并肩地坐在一起,郭风感到那是多么美好的风景:“就在这个晚晌,太阳快要低落下去的一刻,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使人互相拥抱在一起。”在“文革”最疯狂的年代,郭风被下放到闽北一个小山村,他居然在自然的怀抱中感到了从未有的轻松,由此有了他“文革”后一组献给孩子们的为文坛所熟知的最美丽的“松坊”系列儿童诗(或曰儿童散文诗)。

  松坊村四面环山,村里有小溪,有石桥,山上有许多红色的杜鹃花,有柏树,有竹鸡、松鼠、刺猬和穿山甲。晚上,星光照耀下的溪滩上,石蒜花像点起的一盏又一盏黄色、红色的灯;雪天,山坡上、菜地里、篱笆上、小屋前,全都铺满了雪;雨天,百里香、野菊、铺地锦、蒲公英们像幼儿园里的孩子一样站在雨中欢快地沐浴……如何把这些美景、这种童心介绍给孩子传递给孩子?郭风以爸爸或爷爷讲故事的方式,让孙悟空、白雪公主等神话或童话人物走出书本“活”了起来。于是,我们看到孙悟空、唐僧、猪八戒、沙和尚们走在松坊村的小路上,惊醒了小鱼、小虾、小鸟、昆虫和松坊溪里的石牛石蛙石鹅等,他们全都活了起来,目睹了孙悟空的七十二变;于是我们看到白雪公主在松坊村的山上,乘着雪橇,吻醒了熟睡的松鼠妈妈和小松鼠……

  1995年,福建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了《郭风儿童文学文集》,这部文集收集了郭风50年间创作的儿童文学500多篇,以童话散文、童话诗和儿童散文概括了郭风儿童文学作品的大体情况,也体现了郭风对自己儿童文学作品的一种文体界定。对此,《郭风评传》作者王炳根先生将这三种文体的特征概括为:童话散文是一种以散文的情景、场景与情绪的描写代替童话情节的曲折与故事的离奇,同时采用丰富的想象、幻想与夸张,采用拟人化的手法,具有鲜明的形象,并且是以浅显、明快、简洁的语言创造的文体。而童话诗与童话散文的区别,仅仅在于童话诗是以诗行的形式出现的。至于儿童散文,它与童话散文相比,拟人化的色彩没有那么鲜明和强烈,幻想与夸张的成分也少了一些,但童趣盎然,构思精巧,更重要的是增强了知识性,丰富了作品的知识含量。

  当然,从大的意义上讲,郭风更是一位散文大家,因为无论从他的散文诗抑或他的儿童文学创作来讲,他的作品都与散文这种文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盘点郭风至1998年止出版的50多部著作,其散文集就多达23部,包括为很多人熟知的《避雨的豹》、《黄巷集》、《蒲公英和虹》、《汗颜斋文札》等,其中《郭风散文选集》获第五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和鲁迅文学奖,散文集《黄巷集》获1995年台湾金鼎奖,《汗颜斋文札》获第六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正如评论家王光明教授所说:“在一般读者的心目中,郭风是当代最有成就的散文诗作家之一……但留意郭风近60年的创作……人们会发现,散文诗写作显然只是郭风文学写作的一个侧面,虽然是一个重要的侧面,然而郭风同时也是一个使用多种散文形式写作的作家,又是一个颇有影响的儿童文学作家。面对郭风形式多样、色彩斑斓的作品,或许只有散文这个具有巨大包容性的概念,更能概括郭风的创作面貌。”

  三

  或许郭风对于夜的月亦如他心中的蒲公英,爱它的淡黄的色彩?无数次,当他看到挂在苍穹中的月亮,总会把它想象成一朵黄玫瑰,一朵宁静、矜持、发出含蓄微笑的黄玫瑰!

  不知2010年元月3日凌晨2时45分的月亮,是否有北斗星相伴?是否亦曾在苍茫大地,剪出横的竖的如画般的影子来?

  但我知道它一定是淡黄的,如玫瑰一般开在了广袤无穷的天际上。

  从此每年这个时候,苍穹之上多了一朵不谢的黄玫瑰——

  郭风先生不老!

文章来源:中国民族报2010年6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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