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壮族自治区的50年,是广西民族作家队伍建构的50年。中国是诗的国度,素以“诗言志”。儒家就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又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壮族的古代诗人,是书院、州学、府学里面按儒家路径训练出来的,所以也只写律诗,造成壮族很长的历史没有小说家、散文家、戏剧家,壮族的作家队伍偏小而残缺不全。直到1922年韦杰三才写了几个短篇,30年代陆地在远离家乡的前线单打独斗,40年代才有一个伙伴华山。但他们都没有意识到民族身份。这就是过去的壮族作家状况,也是广西少数民族作家的状况。直到壮族得到承认,特别是成立了广西壮族自治区,这个问题才得到改变,有了诗人、小说家、散文家、民间文艺家、戏剧家、词作家、影视艺术家、歌唱家、文学评论家,广西的其他少数民族也是一样。这是一个由大批业余作者和专业作家组成的大军,这支队伍创作了大量的作品,有的走向全国,产生较大的影响。
广西的少数民族作家是有发展空间的,有向高端冲击的才华,但要达到全国层面定位,还要处理好四个问题。第一是充实民族文化的底蕴,这是一个民族作家成功的根基;第二是善于攫取有时代闪光点的题材,闪光点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所谓正面,我指的是文学上的“闪光点”——能冲击人们心灵,产生震撼,让人回味的人和事。这些人和事,可以是正面的,也可以是负面的。第三是在艺术构思和表现手法上敢于突破,敢于创新,敢于打破常规。现在我国每年出版上千部长篇小说,能活在人们心里的太少,大多急功近利,浪费感情。第四是突破语言关。对于出生于民族村寨的作家,汉语文写作总是比较吃亏。汉语文不是一种简单的工具,而是汉文化的载体,不是生活在汉民族文化氛围中,只能是借汉文来编故事,怎能编得过汉族?因此民族作家必须在文字上下大功夫,功到自然成。
我想对民族文化底蕴多说几句。用荣格的话讲,民族文化属于民族集体无意识,是人格和生命之根。一个民族孕育了一位作家,他就无法摆脱民族文化这根脐带。为什么广西作家只能写《天上的爱情》,不能写《草原的爱情》,因为这是稻作文化孕育的,不是奶酪养育的。你如果不了解民族的历史文化背景,不了解民族的心理积淀,不了解特定时代一个民族不同层次群体的思维定势,那么你塑造的艺术形象就会苍白,概念化,很难有血有肉,很难立得起来,很难在读者的心灵中产生冲击力和震撼力。
拿壮族来讲,壮族是我国乃是世界上最早发明水稻人工栽培的民族之一,现在全世界有一半以上的人口以大米饭为主食,这个贡献是很大的。水稻是一种比较娇柔的作物,20多个耕作过程必须耐心细致,早晚查看。所以壮族俗语说:“爱米勤查田,爱妻勤看(丈母)娘。”(天长日久,磨砺了壮人的性格:吃苦耐劳,耐心细致,温和内向,委曲求全 ,忠于职守,兼容并包,安土重迁,重农轻商。这是整个民族的性格。但壮族是由若干层次和群体构成的,不同层次和群体又有不同的表现。稻作农耕的正面培育了壮人忠于职守的优点,其负面惰性也影响了壮族不同层次人们的意识,这是无法回避的问题。想跟上时代而躁动不安的人是有的,但在民族中还没有形成劲流。作家在建构作品的人物时,既要考虑整个民族的历史文化背景,更要考虑不同层次人物的内心世界,通过具体的情节和言行来展示人物的特殊性格,演绎人物的命运。况且壮族文化是一种三层结构,由表层、中层、深层构成,主要表现为物化劳动的表层特别活跃,已经很少有民族特征。中层即精神文化如家庭、社会组织、语言、风俗、文艺、宗教等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为民族特征,但也比一般民族活跃,易于游移,使人不容易感受到壮族的特点。深层是一个比较稳定的核心,是比较保守的部分,是壮族文化的灵魂,表现为语言观念、宗教情绪、审美情趣、价值观、民族性格等,但很隐蔽,不容易捉摸。这就使得壮族作家不容易掌握到壮族文化的特征,容易一般化。但壮族作家必须全力去解构壮族的深层文化,否则塑造不出真正的壮人形象。正如美国美学家布洛克所说的,艺术和现实的关系“不是一种复制的关系,而是从一种特定的人类观点、立场或角度和一种特定的文化背景出发,对现实作的再现和解释。”是 “内在情感的外化”,这种“内在心理状态的情感,常常是艺术品的源泉”,这种情感受民族文化的制约,作家的任务是“使它从一种非理性的冲动变成一种艺术的理解”。由于中国教育体制的一体化,我们的民族作家不得不对民族文化进行补课。这个过程是艰苦的,也是值得的,补课的结果将是水涨船高。只有这样,广西的少数民族作家才能越过五岭,走向全国,在中华文坛上占有自己的位置!
(本文作者为中央民族大学教授、博导)
凡因学术公益活动转载本网文章,请自觉注明
“转引自中国民族文学网(http://iel.cass.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