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王臣记》的作者是第五世达赖喇嘛阿旺罗桑嘉措。他于1617(明万历四十五年)出生于前藏山南地区的琼结;1622年入选灵童,并被认定为第五世达赖喇嘛;1625年受沙弥戒,1637年受比丘戒,均从师于第四世班禅罗桑却吉坚赞;1682年圆寂于布达拉宫。
第五世达赖喇嘛在中国历史上享有崇高的地位。他是在西藏黄教处于非常不利地位的时期被认定为第五世达赖喇嘛的。1641年,他与四世班禅秘密派人联络蒙古势力,推翻噶玛政权。1642年,他派遣使者与清政府联系,并于1652年应邀进京朝觐顺治皇帝,为祖国统一和各民族团结作出巨大贡献。他巩固了黄教在西藏的主导地位,一生著作颇丰,除了《西藏王臣记》以外,尚有《相性新释》、《菩提道次第论讲议》等,均广泛流传至今。
《西藏王臣记》写于1643年,是他的代表作之一。这是一部史书,分26章,记载了西藏有史以来直至他所处时代的历代王统及有关历史事件。但它又是一部文学色彩很浓、受印度佛教文学影响很深的作品。这里要谈的就是它受印度佛教文学影响的内容。
《西藏王臣记》于20世纪60年代被郭和卿先生译为汉文,1983年由民族出版社出版。笔者不懂藏文,只能读汉译本,尽管译本文字不十分通畅,错别字多,也只能据以写出心得,如有不当,望方家赐教。
一、佛传故事
《西藏王臣记》第一章《总说佛教的来源》中用较长的篇幅讲述了佛传故事。故事是从蛮荒的远古说起的,然后说到释迦族的起源,释迦族的世系,释迦牟尼的出生、成家、出家、成道、传教和涅槃。
其中有几个问题值得注意。
首先,关于释迦族的来源,本章提出了一个著名的印度古代族系,太阳世系(即所谓“日亲”或“日种”)甘蔗氏(即所谓“蔗种”)家族。文中写道,“说一说关于释迦世尊的种姓名为日亲(亦称日种)、蔗种、释迦等的因缘;传说古印度普陀洛迦地方,出有一百位国王,最后的一位国王名叫有耳,有子两人,一名为乔答摩(后来成释迦种姓),一名为婆罗堕婆阇。长子乔答摩出家后,当他住在赏心悦意的茅棚禅定室中静修时,有一奸人名叫莲亲同名叫贤女的少女作淫行,因错过欢会时间,他便杀死贤女,将杀人的血剑抛弃在乔答摩所住的茅棚旁边,因获杀人凶器而处乔答摩以极刑。当用‘木杵贯身’的时候,黑色仙人运用神变吹来的微风细雨洒到乔答摩身上,乔答摩顿生欲念而漏下精滴两点变为二卵,得到日光的煦育,出生二小孩步入甘蔗园中,长养成人。以此因缘,他的种姓也就称作日亲、蔗种了。”(《西藏王臣记》汉译本第7、8页)这与大乘佛教诸经的说法大同小异。如东晋译的《十二游经》说,瞿昙(乔答摩)在甘蔗园为贼所杀,其师以尸和泥为两团,咒十日,成一男一女。《佛本行集经》五则说,净饭王六代祖被射杀,自血块中生二茎之甘蔗,炙于日,生男女二人。有趣的是这个太阳世系甘蔗家族的声誉在印度古代是如雷贯耳,它不仅拥有释迦牟尼这样的伟大人物,还有史诗《罗摩衍那》中的大神罗摩及其家族。根据印度的有关文献,这个甘蔗家族似乎是王族,而且遍布南北印度。
其次,《西藏王臣记》中的佛传故事与大乘佛教典籍中的通常说法(如《佛本行集经》等的说法)大体一致,但在个别细节上微有出入。例如,内地佛教认为四月初八日为佛诞日(《百丈清规》卷二),因而要在这一天举行庆祝,即所谓浴佛节。而《西藏王臣记》则认为在四月初七日。
再次,《西藏王臣记》中的佛传故事加入了密教的细节。如,在叙述佛涅槃时增加了密教的说法,文中写道:“在拘尸那城力士生地,佛显现常住大乐的‘法身’空性中,宛如广大虚空里的彩云,现起种种游戏幻影般的报身;同时现起和此报身的体性,是无二无别的‘化身’。这便是那佛显现圆满的三身涅槃境界。”(第9页)
《西藏王臣记》第十五章《拔住噶举派掌管西藏政教事记》说芒冻达赞王与天女结婚,天女怀孕,芒冻达赞戏称天女所怀不是自己儿子。天女夜梦金塔入怀,次日于神山分娩,然后带芒冻达赞来到神山之顶,“看见那长着青蓝头发的婴孩,头顶上白气缭绕,藏龙吐水沐浴婴孩,母狮在哺乳,鹫鸟展翅作覆蔽,有许多野兽围绕着,五彩虹霓交织成的薄雾笼罩着。”(第117页)这段故事与佛传故事中佛陀出生时的情形相似,无疑是受到了后者的影响。
二、本生故事
《西藏王臣记》第四章《藏王松赞干布及继起的一些王朝事记》中详细叙述了松赞干布迎娶文成公主为妻的故事,十分生动细腻,文学性很强。其中说道:松赞干布派智勇双全的大臣嘎(即《旧唐书·吐蕃传》所说之禄东赞)前往迎娶文成公主。在大唐宫廷,嘎解决了一系列由唐朝方面提出的难题。这些难题有:将丝线穿过松绿石上弯曲的孔,分清百只母鸡和百只鸡雏的母子关系,分辨木头的根梢,吃掉全羊并同时揉好样皮,从宫中走到自己的住处而不迷路,从三百美女中找出文成公主。大臣嘎一一解决了这些问题。其中第一和第三个故事出自《佛本生经》之《大隧道本生》的“楔子”部分。第一个故事说,佛陀前生曾转生为智者,他用蚂蚁牵引的办法把丝线穿过宝石上弯曲的孔;第二个故事说,智者将圆木放入水中,根据下沉情况分辨出根梢。
佛本生故事的叙述方式对藏族民间文学深有影响。《西藏王臣记》第六章《惹巴瑾王朝事记》中提到达玛王子,郭先生的注释中有这样一段话:“据说过去有弟兄三人共修一塔,修塔完工,发愿回向时,长兄愿做来世雪域边地的国王;二弟愿做戒修俱洁的大德,去到雪域弘扬佛法;三弟愿做修密成就的大师,去到雪域降伏魔神鬼怪。当时有一为修塔驮运泥石的牛,它以这兄弟三人未替它祝福回向而含恨发下恶愿:将来你们在雪域宏法时,我将摧毁佛法。同时塔尖飞来一乌鸦对牛说,你摧毁佛法时,我将杀掉你。后来长兄转世即赤松德赞王;二弟转世即堪布,菩提萨埵;三弟转世即莲花生大师;牛转世即达玛王子。”(第73页)这个传说很容易使我们想起佛本生故事的讲述方式,故事的结尾总要交代,故事里的某某是佛本身,而某某则是佛的对立面,等等。
三、其他故事
《西藏王臣记》第一章谈到人类最初从天上被贬到地上,那时人们依靠“地味”出产的地衣和“香稻”生活,寿命很长,无忧无虑,无有争斗。这与《俱舍论》一二的说法是一样的。从根本上说,它来自于婆罗门教“四时代”中的“圆满时”,反映的是原始社会的先民靠采集为生的形态。有趣的是后面提到“五转轮王”的出生,“从长净圣王的头顶肉瘤中出生我乳王;次从他的右大腿肉瘤中出生妙善王;从他的左大腿肉瘤中出生近妙王;从他的右足肉瘤中出生具美王;从他的左足肉瘤中出生近美王等。”这与《梨俱吠陀》中所说的四种姓的出生非常相似,可见这个佛教传说也是受了婆罗门教的影响。
《西藏王臣记》第四章和第二十六章两次提到罗刹王前者说,“俨然是把罗刹王楞伽山主拥有的十项城都搬到了雪域西藏”。(第28页)后者说,“他刚到十三岁的时候……身先士卒,冲锋陷阵,而将敌军迅速歼灭。以此都赞美他是罗刹王楞伽主再来人间。”(第176页)这个罗刹王无疑与史诗《罗摩衍那》有关。但问题是,在这里,罗刹王是作为典故引用来打比方的,这个罗刹王显然是被歌颂的对象。那么它是否是印度史诗《罗摩衍那》中的罗婆那呢?有两种可能,即是和不是。首先,是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因为在一些《罗摩衍那》的传本中,罗刹王罗婆那是被歌颂的对象,有关故事通过佛教传入西藏是可能的。其中“十项”一词,原文为Dasagriva,又译为“十首”,即罗婆那别称,与十首有关的故事在藏文典籍《闪耀的火焰》、《神鬼遗教》等中有介绍(参见[法]石泰安《西藏的印度教神话》,载《国外藏学研究文集》第十一辑第138页,西藏人民出版社,1994年)。根据季羡林先生的文章《〈罗摩衍那〉在中国》(《印度文学研究集刊》第2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年),目前发现的一些藏文本《罗摩衍那》似乎都不是歌颂罗婆那的。所以,这个罗刹王也许不是指罗婆那。郭先生的注释中说,这个楞伽山主“是诸罗刹之王,为西南隅之守护神。也称罗刹天王,为八方天王之一,拥有无量壮丽之十项城。”(第49页)佛经中确有“八方天”、“十二方天”和“十六方天”之说,其中有罗刹天。若依此说,则此罗刹王并非罗婆那。
《西藏王臣记》中涉及到许多故事,这里暂不一一讨论。
原载《东方文学研究通讯》2002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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