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著寒冷,孫老師跟我們分享了幾點讀書心得,以及原住民文學研究的觀察向度。這學期的課程中,不管是概念式的講解,或是同學報告的各種主題,都觸及原住民文學研究的核心範疇。最後,老師總結幾個要點,是叮嚀,亦為對同學的殷切期許。
這學期的課程著重於原住民漢語文學的討論,相對而言忽略口傳文學的部份。台灣原住民文學「以歌為詩」、「用筆來唱歌」的特質,部份反映在漢語作品中。然而,上溯其源,巫系或是祭儀文學的體會亦為重點。如果說「文學」是生活的投射,台灣原住民的生活與歲時祭儀、生命禮俗密切相關,那麼從樂舞、歌謠、祭詞儀式所豐厚的「文學」內涵、甚至是以此建構的「文學」定義,就會是台灣原住民文學的重要面向,此說法不僅挑戰讀者對「文學」的基本認知,亦為魯凱族作家奧威尼的反思:「魯凱族本來沒有文字怎麼會有文學?」孫老師是這麼回答的:
「魯凱族本來沒有文字怎麼會有文學?」奧威尼的提問,其實已經被自己的創作所答覆,問題之關鍵不在文字本身,而在於那始終與自己的祖先和傳統不斷對話的作者自己。(孫大川<石板台階的夢>《野百合之歌》書序)
對原住民來說,「始終與自己的祖先和傳統不斷對話」就是文學的開始,祭儀樂舞、歌謠之傳唱就是文學。孫老師表示國內不乏祭儀之調查,但人類學家的關注往往放在儀式與社會文化之對應,樂舞歌謠僅為觀察的工具,殊不知這裡頭蘊含多少「文學性」。這裡所觸及的「文學性」,不單是純文學的範疇,解讀文學時所關照的哲學、歷史、社會層面,有助於釐清脈絡上的複雜問題。從這邊我想連結另一個觀察:某次研討會中,有位老師感受到台灣文學跨界研究的氛圍,論文中不乏社會學、語言學等理論詮釋,他質疑那麼「文學」研究的主體性何在?
我想,這是兩個不同的層次。文本,其實都是文化脈絡、歷史情境下的產物,孫老師期待研究生把視野放廣,留意作品形成的各項因素。而那位老師的觀察也其來有自,不過我初步試想,一份社會檔案以社會學角度審視,以及一部文學作品以社會學觀點詮解,應該會產生不同的結果,如此,「文學」研究主體的焦慮或許可以稍稍釋懷,這也使得跨界研究不僅是流行,更是一種實踐。
由於跨界的省思,孫老師提示同學「文學田野」的重要性。「田野」一詞雖然是人類學用語,意味長期在聚落、部落進行研究方向的蹲點,但老師比較傾向「生活」的體會。他認為不只是小說家需要自己的創作田野、評論者也應建立「用腳認識作品」的概念,文學的討論無法離開現場,其中更牽涉到文本詮釋,讀萬卷書,也應行萬里路;理解作家作品時,如果能夠實際「踏查」,研究的光譜將會更豐富。
此外,孫老師拋出幾個後續可觀察的原住民文學議題:首先,戰後前行代原住民作家的突破之處,如霍斯陸曼‧伐伐長篇小說《玉山魂》(印刻:2006)的撰寫,夏曼‧藍波安參與太平洋航行所拓展的視野…等。在原住民文學中,長篇小說的嘗試比較少,而且需要更為成熟的情節鋪陳、藝術表現,因此值得鼓勵。再如夏曼‧藍波安、撒可努…等作家,有機會與其他國家的原住民進行非官方交流,國際原住民的創作田野,會使他們的作品拓展哪些視角,這些都是台灣原住民文學的前進與突破。
除了前行代作家,年輕一輩的原住民書寫者會寫出什麼樣的原住民文學?特別是他們的生活空間不再是部落,或是身處部落心懷都市的處境?我想起2005年於花蓮召開的國際原住民文學會議中,有幾個還在就讀大學的原住民青年書寫者,被一些關懷原住民的人士「威脅」,希望他們的書寫裡包括部落經驗的傳承,要寫出具有原住民特色與意識的作品,那些小朋友惶恐之樣,記憶猶新。我當初也傾向「威脅」之論,殊不知這樣扼殺了多少原住民漢語文學發展的可能性。孫老師處之泰然,他認為「變動就是一種傳統」,文學發展的潮流,隨著歷史、社會發展而更替。都市原住民的生活經驗、新時代的原漢你我關係、泛原住民族想像的瓦解…這些新開發的議題,和前行代的原住民作家一樣,各自肩負著不同時代的文學使命。
孫老師提出「番語漢化」、「漢語番化」之構思,著眼於「漢語」不一定直接投射至漢族的論點,因此,老師以平常眼光看待語言之間的交混。在文化相互交流中,語言互滲固然是一種必然現象,不過,談及文化交流、翻譯的同時,權力的消長也需留意,文化翻譯在實施運作之際,牽涉到兩種或多種不同價值觀、敘事角度的對立(Venuti:1933) 交流、翻譯視角的自覺,往往是對再現、權力及歷史性諸多問題進行反思,因此會特別去關注文化翻譯的方向性、意圖以及所產生的影響,「番語漢化」、「漢語番化」的現象即是如此。孫老師還提醒,雖然鼓勵原住民作家「漢語番化」,但不見得是包容文本中文法、構句上的錯誤,對於原住民漢語文學的發展,作者、讀者以及評論者都要共同鞭策,如此一來,台灣原住民文學方能真正有所發展,跳脫因「奇觀」而眩人耳目的印象。
這學期的討論踴躍且有趣,同時提醒了研究者思索許多面向,對我而言,一些習以為常的觀點在學弟妹的發揮下,別有新意,實衝撞我既老且孱的固有認知。文字的書寫或文學創作或許是台灣原住民另一種存在的方式;對讀者而言,作品的閱讀是認識該族群文化,並進而尊重的開始。
部落老人喜歡分享記憶,記憶也讓口耳相傳的文化延續下去。這學期,選修原住民文學的課程,或是到部落的種種體驗,不論與它交會出什麼樣的光亮,或是補捉了哪些動人畫面,但願我們也能夠好好「記憶」這段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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