侗族大歌是一种多声部、无指挥、无伴奏、无固定曲谱的民间合唱艺术,主要内容是歌唱自然、歌唱劳动、歌唱爱情。侗族大歌主要流行于中国贵州省黎平县、从江县、榕江县和广西三江侗族自治县。民间流行区域总面积不到1000平方公里,总人口只有10多万人。上世纪50年代以前,西方音乐界一直断言 “中国没有多声部民间合唱歌曲”。1952年,中国音乐家们在黎平县岩洞村等地意外地发现了侗族大歌,而否定了西方音乐界的这种错误论断。此后,岩洞村等地的农民歌手们将侗族大歌唱出侗乡,走出国门。2009年9月29日,侗族大歌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批准列为“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
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我一直致力于侗族大歌的保护、传承和发展工作,对侗族大歌的历史和现实状况进行了长期零距离的调查研究,并先后与有关部门在侗族大歌主要流行地区创建侗族大歌人才培训基地、侗族大歌保护基地、岩洞村侗族农民大歌队以及在北京创建“京城侗族大歌队”等。通过近20年的观察和思考,我认为侗族大歌保护工作应该从被动防守转变为主动出击。
上世纪50年代以前,侗族大歌主要是在侗族村寨的鼓楼里或村民们共同约定的歌堂里演唱,参加演唱的男女歌队队员都是可以互为夫妻的男女青年,同一宗族的兄弟姐妹或不同辈分的青年男女都不能在一起唱歌。他们所唱的歌大多都是情歌。他们在那悠扬婉转的歌声中相识、相知、相爱,并成为终身伴侣。所以当时只有“男声大歌”或“女声大歌”。直至1958年,贵州省黎平县组建侗族大歌合唱团,在汉族音乐家们的提议和指导下,才开始出现“男女混声大歌”。从此,侗族大歌走出侗寨,开始走上艺术舞台,并逐渐为人们所熟知。
上世纪80年代以后,随着工业化、城市化、信息化逐步成为中国社会发展的主潮。侗族地区的青年男女们也纷纷走出侗寨,走进城市。他们或进城读书,或进城打工,或进城经商。据2010年全国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侗族的城镇人口已经占到侗族总人口的30.47%,而且这些人大多是侗族人口中的中青年,其文化素养也代表着侗族文化的发展方向。如果我们的侗族大歌不能“与时俱进”,不能适时进行“战略转移”,在不久的将来只能是死路一条!如今黎平、从江、榕江、凯里、贵阳、南宁等中小城市都有了专业或业余的侗族大歌演唱团队。2009年11月7日,“京城侗族大歌队”在北京宣告正式成立并进行首次集训。尽管这些歌队还很稚嫩,他们的声音还很弱小,但是这种现象已经向人们昭示:侗族大歌开始向着城市化的方向进军了!
我常常想:如果我们的侗族大歌不走出侗寨,不走进城市,不走出国门,不走上各级各类电视台,会有那么多人来关注我们的侗族大歌吗?我们的侗族大歌会成为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吗?答案恐怕只有一个:不可能!
各级各类学校是传承精神文化的重要机构。侗族大歌要永续传承并不断发展,必须进入各级各类学校的音乐课堂或文化课堂。为此,从2002年开始,贵州省黎平县城关四小、岩洞小学、竹坪小学、岩洞中学等侗族聚居地区的中小学校组建侗族大歌队或侗族大歌人才培训基地。如今,这些中小学校学生歌队的队员们有的已经成为省市艺术团体的骨干演员,有的已经走上中等学校或高等院校的音乐讲台,有的已经或即将进入高等音乐院校继续深造。他们将逐步成为新时代侗族大歌的传承人。
文化交流也和情感交流一样是双向的、平等的、自由的。作为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的侗族大歌,在与兄弟民族、其他国家的文化进行交流时也需要平等和自由。“汉族文化”其实是中国各民族文化相互影响、相互促进、相互交融的结果。我们已知,中国最早被记录下来的两首民歌《弹歌》和《越人歌》,其实都是南方少数民族祖先创作的歌谣。我们熟知的《诗经》、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和戏剧等等,其中就有许多少数民族文化的因子。所以说,中国文化是中国各民族共同创造的文化。基于这样一种认识理念,所以我主张侗族大歌应该积极地、主动地“向外扩张”,积极地、主动地去感染、影响、融入其他兄弟民族、其他国家的文化。与此同时,我们也要虚心学习兄弟民族和其他国家的优秀文化。只有这样,我们的侗族大歌及相关文化才能真正成为中国文化或世界文化的组成部分,中国文化或世界文化也才能更加丰富多彩。
无数的事实已经说明,闭关自守或唯我独尊的经济和文化主张都只能是自取灭亡。在强大的外来文化、现代文化和市场经济的冲击和影响下,自娱自乐的侗族文化只能是自生自灭,侗族大歌也难例外。居于这样一种思考,最近几年,我们在侗族大歌保护工作中采取了主动出击、主动进攻的战略转变。2011年至 2012年,我们组织侗族农民大歌队进行“州内巡演”、“省内巡演”、“全国巡演”、“跨国巡演”等;再如将传统侗族大歌中的一些经典作品翻译成汉语、英语、日语演唱等。我们还主动和一些电视台合作广泛传播侗族大歌,让国内外更多人了解、关注侗族大歌的生存状况,感受侗族大歌的独特魅力。自2011年以来,仅岩洞农民大歌队就已经有十多次在中央电视台、东方电视台、贵州电视台、湖南电视台、广西电视台及其他省市电视台公开露面。这样做的结果不但扩大了侗族大歌在国内外的影响,使侗族大歌的保护工作得到了更多人的支持和帮助,而且也增强了侗族人民和侗族歌手们的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2011年10月,贵州省黎平县岩洞村农民大歌队去日本东京巡演,近千人的礼堂座无虚席,所有的观众都全神贯注,每唱完一首歌都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当侗族农民歌手们用侗语和日语演唱传统侗族大歌经典作品《美好时光》时,有的日本观众被感动得热泪盈眶。侗族农民歌手们看到这种情景,也激动地说:“真没想到我们的侗族大歌会这样受欢迎。我们回去一定要好好唱歌,代代相传!”
有人提出质疑:用汉语、英语、日语演唱的侗族大歌还能叫侗族大歌吗?我没有能力做更多的理论阐释,我只能提出另外一种类似的质疑:用汉语演唱的蒙古族民歌、藏族民歌、维吾尔族民歌、壮族民歌等等还能叫这些民族的民歌吗?用汉语演唱的日本民歌《樱花》还能叫日本民歌吗?或许还可以继续质疑:身着汉服、口操汉语的少数民族人民还能叫少数民族吗?由此可知,这样的质疑在现实生活中比比皆是,目前很难找到一个人人满意的答案。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坚持自己的主张:不放弃用侗语演唱侗族大歌,但也不拘泥于只用侗语演唱侗族大歌。为了让更多人了解侗族大歌,学习侗族大歌,为了我们的侗族大歌走得更远,飞得更高,我们也要努力学习使用其他兄弟民族或其他国家的语言来演唱侗族大歌。也有人认为我们的农民大歌队演唱的英语侗族大歌或日语侗族大歌很不地道。的确也是如此。但我想问:我们的中国学生从小学三年级甚至从幼儿园就开始学习英语,直至大学毕业或研究生毕业,学了十几二十年的英语,有几个能说地道的英语呢?所以说,我们的侗族农民大歌队只花几天或几个月的时间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简单了。我们应该为他们鼓掌!
通过国内外“巡演”,也开阔了农民歌手们的眼界。他们当中,有许多人都是第一次坐长途列车、坐飞机、乘电梯、喝咖啡,第一次亲身感受到外面世界如此精彩。这对他们的世界观、人生观以及对未来美好生活的追求都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对当地农民自觉地保护和传承本民族的文化遗产也是一种极大的鼓励。
当然,我们在主动出击的同时也要重视防守。侗族大歌在城市化进程中,千万不要遗弃它固有的生存基础或根据地——侗族村寨。如果没有这个基础或根据地,侗族大歌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常常想,侗族大歌如此优美,侗族人民如此爱歌,乃至将唱歌与吃饭摆在同等重要的地位——“饭养身,歌养心”,那么在将近300万侗族人口中为什么至今尚未出现像腾格尔那样全省或全国知名的歌手呢?为什么尚未出现像维吾尔族《十二木卡姆》那样在全国乃至世界上有影响的节目或歌队呢?这是一个很值得我们深思或反思的问题。
为了寻求侗族大歌的发展道路,眼下我们正试图在北京打造一支城乡结合、上下联动的“京城侗族大歌队”。这支歌队将以在北京学习或工作的侗族音乐专业人才为骨干,吸收来北京打工的侗族民间歌手参加,同时与侗族地区的农民歌队保持密切联系,给他们提供信息,为他们寻找市场。然后根据市场需要,城乡结合,上下联动,招之能来,来之能唱,唱之能优,逐步实现侗族大歌产业化。
与此同时,我们还打算充分利用现代网络传媒手段创办“空中大歌堂”,让美妙的侗族大歌冲破时空限制传播到全世界每一个角落,让所有喜爱侗族大歌的人们可以就地欣赏、学习、传承侗族大歌,也可以参加侗族大歌赛等等。
未来是美好的,美好的未来需要我们共同努力去争取!也需要更多人给予更多的支持和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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