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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孮先生周年祭
中国民族文学网 发布日期:2006-10-31  作者:关纪新
金启师翁辞别人世,就要满一周年了。先生的离去,无疑,是我国女真—满学领域一个无可挽回的重大损失。我与身边的学界友人,常常谈起怹以及怹的文化业绩,总是免不了发出长长的叹息。
在我的印象中,先生永远是兼具高雅风范与平易气质的一位满族长者。我虽不是先生的嫡传弟子,却总觉得怹老人家是足以长久尊重和依靠的师长。
1982年我大学毕业进入学术界。当时,我参加在沈阳举办的一次有关满族文学史的研讨会,有幸结识了包括启孮先生在内的一些学界前辈。从那时起,孮先生作为一位令人尊敬的师长,怹的种种学术活动,都给我留有深刻记忆。先生主持创建的辽宁省民族研究所,为我国满学学科的建设做出了不可低估的贡献;先生担当首任主编的学术期刊《满族研究》,秉承科学、求实的原则发表了许多篇引导研究事业深入推进的论文;而先生所撰写的《漠南集》、《沈水集》、《满族的历史与生活——三家子屯调查报告》、《北京郊区的满族》、《北京城区的满族》等著作,以及由先生亲自整理出版的《明善堂文集校笺》、《天游阁集》等古籍,不但历来被满学研究界公认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也是我个人藏书中异常珍爱并时常拜读的文献。
孮先生,是国内国际间相关研究领域里独树一帜的著名学者。平日里,人们常为怹那虚怀若谷、谦逊淡泊的处世态度打动,到了研读先生著作的时候,又每每会为那质朴无华、扎实严谨的文风倾倒。而我,却不但十分敬佩先生为人为文的上述美质,更为怹那在学术研究中敢于坚持实事求是和科学原则的无畏精神而由衷地折服。
由于种种历史原因,自辛亥前后到民国年间,社会舆论中间出现了许多无端贬损满族历史贡献和民族形象的内容,有些说法甚至流传至今。这种现象的存在,既有悖于历史真实,也对当下国内各民族友好关系的建立构成伤害。启孮先生年少时曾与京城旗族各阶层有过较为密切的接触,对他们的人生命运和精神世界有着较为透彻的观察、理解;后来,先生又长期从事满族历史文化方面的研究,便坚持用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方式方法,来科学地分析和阐释满族问题。广大读者通过《北京郊区的满族》、《北京城区的满族》等著作,不难读到先生为满族所作的艰苦细致的“辩诬”工作。先生谈到:“我生长京中而母家又在郊区营房里,这种条件不是任何一个满族人都具有的,理当将亲身见闻贡献出来。唯迄今已发表的关于满族的著作,和我亲见亲闻,差距太大。比如有的著作中所宣扬的满族的缺点,我以为正是他们的优点。许多著作喜欢写满族的上层,我以为光上层不能代表满族,重点应该了解满族下层。”[①]先生出身于清宗室,但是,他的立足点却早已突破了一家一室的小圈子,他已经通过亲身经历而充分读懂了满族下层民众的生存与呼吸,他是要从学者的社会使命感和文化良知出发,来公正地评判一个民族的历史位置。针对世间普遍流传的对清代旗人的谬见,先生说:“清代八旗兵(其中包括满、蒙、汉、索伦、达斡尔等族都在内)有饷还有米(米因存新米发陈米,所发多半是‘陈米’)。解放前有人骂他们是‘铁杆庄稼,老米树’!意思是他们‘不劳而获’,‘坐着等吃’,永远不愁钱和粮,是和皇帝一样的剥削别人。这个讽刺是极端错误的。若按各民族人民在清代的分工来说,满、蒙、索伦、达斡尔等旧新满洲八旗负担最重,对汉人实行募兵制,对它们却实行征兵制,孩子一落生,便是‘养育兵’,长大了便要抗敌、御侮、保卫祖国,多数人都死在疆场上。因为他们付出的重大牺牲,才创造了国内的和平环境和安定的社会秩序,农、工、商、士,才能自由自在地种地、做工、做买卖、考举人进士。难道反过来认为他们领军饷和吃老米都不行,都是剥削了别人,这种讽刺完全是一种民族偏见的产物。”[②]正是这样,先生通过反反复复地摆事实讲道理,拂去了满族以往所蒙受的一系列显失公正的指摘,还其一个既相当可亲可敬又因历史局限而不无弱点和缺失的真实形象。我体会,启孮先生在其著述中间所达到的这种胆识兼备的学术造诣,委实出自于怹那大师级的丰霈学养。
自上世纪80年代起,我即不断地通过各种学术场合聆听到先生的学术宏论,自是受益匪浅。每当我有了一些新的研究成果,也总是愿意呈送到先生案前,听取批评指教。令我感到不安的是,怹总是尽可能多地肯定、发现和张扬我这里哪怕是每一点点的成绩,总是循循善诱地鼓励我继续朝着新的目标走下去。2003年岁末,我将自己的一部拙著——新版的《老舍评传》奉寄给先生,不久便收到了老人家的赐复。这封写于12月30日的信函,一开始就说:“因近年贱躯多病,住院才出,诸多失礼,敬请原谅。”让我读来既为先生的健康而担忧,更为怹如此高龄还坚持满族的优良传统对晚辈礼遇有加而感动。先生函中接着写道:“所赐《老舍评传》巨著,实满族著作中之辉煌成果,宜其获文学界之骏马奖也。老舍前辈有知,必亦喜身后论述之得人,况芸芸如我辈者乎!必当详细拜读之。”先生的此番谬奖之词,教我读毕汗颜再三,却也实实在在地领会到了先生对晚辈后学的鞭策用心。这封信函之内,还夹寄着一帧先生亲笔签名的新年贺卡,上面是女真文和汉文的“新年祯祥”。
谁曾预料得到,奉读先生赐函刚刚三个月,竟然听到了老人家溘然长逝的噩耗!我重新找出先生的赐函与贺卡,再次看到那工整而又隽秀的字迹,绝难想象先生会这样快地故去,一阵酸楚直袭心房……
近几年我一直患着影响行动的病症,连先生的追悼仪式也未能到场,愧疚感就此时时伴随着我。
藉启孮师翁周年忌日将届之际,谨以这篇短文,表达心中的崇敬缅怀之忱。


[] 金启孮:《北京郊区的满族》,第1页,内蒙古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
[]金启孮:《北京郊区的满族》,第10页,内蒙古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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