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科网首页|客户端|官方微博|报刊投稿|邮箱 中国社会科学网
[张春植]时代话语、民族话语以及个人的定位
论朝鲜族女作家朴草兰的短篇小说
中国民族文学网 发布日期:2015-07-01  作者:张春植

  内容提要:女作家朴草兰是朝鲜族第六代作家的代表人物之一。早期的作品以唯美主义的手法展现年轻人成长的烦恼,后来逐渐关注工业化、城市化时代朝鲜族社会出现的各种社会问题,这一时期作品以时代性与民族性的相融合为主要特征。最近,朴草兰又通过冥想小说表现对时代与人生的感悟,给人以某种启迪。

  关键词:朴草兰 朝鲜族 第六代作家 民族性 时代性

  前 言

  朴草兰是朝鲜族第六代小说家,也是一位才华横溢、勤奋耕耘的女作家。

  新中国成立之后,朝鲜族作家群大概每十年换一代。以小说为例,目前在朝鲜族文坛上最活跃的是第六代小说家群,他们大多出生于七十年代末或八十年代初,于上世纪末本世纪初开始文学创作。这一代小说家具有许多与上一代作家明显不同的特点,比如语言娴熟(因文革时期极左思想的影响,前一代作家的朝鲜语驾驭能力有所下降)、接受国外文学潮流迅速、思想开放等,女作家占重要位置也是其中一个明显的特点,而朴草兰就是其女作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

  1996年发表处女作短篇小说《少女的祈祷》之后,朴草兰大概每一年发表一篇中短篇小说,但稍显稚嫩,而2001年发表的短篇小说《翅膀》和2002年发表的《山岗上的海》开始引起评论界的关注,后者还获得延边作家协会的华林文学奖。此后她的小说越来越引起关注,作品多次获奖,其中包括《民族文学》的母语创作奖。

  早期作品的唯美主义倾向

  朴草兰的早期小说基本上属于所谓的“成长小说”范畴,这与这位作家的年龄不无关系,特别是作为一位仍处于敏感时期的女作家,作品里透露出一些伤感情绪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正是这些略带稚嫩的“成长的烦恼”却呈现出梦幻般的唯美倾向,与同一年龄段的读者产生共鸣。呈现这一倾向的作品包括《翅膀》(《道拉吉》,2001.3)、《山岗上的海》(《延边文学》,2002.11)及《绿叶日新的天空》(《道拉吉》,2004.1)等作品。

  漫画家“我”阿善和油画家周炯合作经营一家名为“翅膀2050”的酒吧。“我”因为得了乳腺癌而失去了一个乳房,而且因此经常陷入伤感情绪。有一天周炯带来一个汉族姑娘郭美贤,说是自己的义妹,并把她留在酒吧当服务员,自己却出门作画去了。郭美贤说她要替周炯经营酒吧,非常认真地管理账簿。但是“我”被周炯叫去当模特儿时被郭美贤发现,她因妒忌“我”而被周炯数落一番,郭美贤无法忍受这一数落而自杀。没过多久,美国留学生麦克先后四次向“我”求婚。后来周炯给“我”看一幅自己的油画新作,画的是少一个乳房的美女,去掉乳房的地方长出了一只翅膀,而被切去的乳房却挂在空中。这时,周炯才表白他爱上了这圣洁的身体。这就是短篇小说《翅膀》的基本内容。

  作品关注的是青年人人生价值的思考,而把失去一个乳房的女人所感受的痛苦升华为唯美的境地却是这篇作品的核心魅力所在。小说结尾处的描述更让人感到这种唯美的情绪。“啊,美是画不出来的,世界的一切都是美的,包括她的死……还有你的乳房……周炯像翅膀被折断的公鸡一样站在那里轻轻地嘟哝着,但我却视而不见,映入眼眶的只有那只翅膀。”还有,周炯是酒吧女服务员郭美贤的第一个男人,她看见周炯画“我”阿善的裸体就把“我”的外衣掀开而被周炯训斥一顿,而就是这一训斥让郭美贤感到莫大的羞辱而划破静脉自杀等事件都是属于唯美的因素。

  《山岗上的海》和《绿叶日新的天空》都是《翅膀》的姊妹篇,不仅主人公的名称相同,而且其故事也带有一定的连续性。当然,也增加了一些人物,如在《山岗上的海》里,一个叫金英的姑娘和她的男友韩国人吴空是新增加的人物。金英租用“我”的家一间屋子,她的男友吴空是一个学音乐的韩国留学生,“我”也认识。男友去参观兵马俑期间她住在“我”家里。而金英在男友不在身边时常交另一个男友,一到夜里就无拘无束地消耗爱情,她的爱情只顾今天,不考虑后果。对金钱也是如此,今天有钱就花,没有钱就算。和她不同,自从周炯消失后,“我”几乎放弃自己是一个女人,因为实在无法摆脱“阉割”乳房的痛苦。

  在这篇小说里,把人生看得单纯的金英和因失去部分“女性”而逐渐丧失生活欲望的“我”形成鲜明的对比。但实际上这是一种表象,其实金英因为只爱自己而消耗爱情,相反,她的男友吴空总是憎恨自己,而“我”却以失去一个乳房为借口,对自己爱恨交加。看得出作家试图超越《翅膀》的唯美倾向,探索人生更深层次意义的努力。在作品里,主人公总想去“山岗上的海”却终将未能实现是一种象征。对自己的生活感到不满的作品人物们来说“山岗上的海”也许是一种能够摆脱现实生活不满的乌托邦,而如果这一观点成立,那么,在这篇作品里,作者仍未能摆脱对人生的唯美认识。

  短篇小说《绿叶日新的天空》中的故事和人物也与《翅膀》有联系。失去乳房,又与周炯分手的美术大学的女学生阿善经营的酒吧因“非典”爆发客人越来越少,万般无奈之下准备对出酒吧。阿善和阿英两人性格迥异,阿善喜欢清静和单纯,阿英则喜欢喧闹和华丽,而作品里新出现的人物外号“小孩儿”的在权说他喜欢阿善。阿英也喜欢在权,但她有很多男友,在权只是其中的一个。在周炯的美展上,在权看到以阿善为模特儿画的作品,说这幅画很美,如果以后有了钱一定要买这幅画。在美展上周炯和一个叫美丽的姑娘一起出现,展出的作品大多以爱情为主题,探索永恒和瞬间的内涵。在小说里,阿英和周炯不停地追求新的爱情,而阿善却不能,所以她觉得孤独和悲伤,因此,在作品末尾的对已失去的乳房可以做整形手术的期待说明,作者承认世界是不断变化的,生命也是如此。

  也就是说,在《翅膀》里追求的是纯粹和唯美,但到《山岗上的海》和《绿叶日新的天空》里,纯粹和唯美开始出现分化。主人公阿善渐渐地认识到爱情或者美术、音乐等所有人间现象不可能纯粹,因此也不可能唯美。说明作家对社会、对人生的理解开始趋于复杂了,开始摆脱“成长的烦恼”走向成熟,于是就出现此后的关注社会问题的新探索。

  时代性与民族性的融合

  城市化带来的各种影响是第六代朝鲜族作家乃至整个新世纪朝鲜族小说最为关注的主题,因为城市化或者市场化对朝鲜族社会带来的影响实在是太深远、太广泛,作为第六代作家的代表人物之一,朴草兰也对这一问题倍加关注。

  朴草兰摆脱早期作品的唯美主义倾向,开始关注社会现实问题并在作品里再现是在短篇小说《朝鲜鱖》(《延边文学》,2004.1)里。在这篇作品里,作者将寄生在母鱖身上只会授精的公鱖的生理现象比喻成将妻子送到国外赚钱,并以此来维继生计的朝鲜族丈夫们的生存状况。“老婆让我只等三年。那天晚上,我梦见和人一般大的公鱖。它的身体比母鱖大一倍,却依附在母鱖身上吸吮其营养。母鱖吃力地游弋于大海之中。母鱖的肚子渐渐鼓了起来,又无数的公鱖们凑到母鱖的身上,因为他们只有这样才能维持生命。”朝鲜鱖的这种生理现象或者生存方式恰如其分地揭示目前朝鲜族社会的重要社会现象。

  短篇小说《人的香气》(《道拉吉》,2005.2)从多个角度更深刻地揭示新世纪以来城市化、市场化时代潮流下朝鲜族社会所出现的各种问题。“我”的妈妈用假离婚和假结婚的方式到韩国挣钱,而爸爸却在家里拿老婆寄来的钱花天酒地,结果假离婚变成真离婚。与此同时,妈妈和韩国的“陌生男人”结婚并跟他走,爸爸和更像“姐姐”的年轻女人同居,“我”当然不愿意叫她“妈妈”了,于是“我”跟小姑一起住在奶奶家。“我”的命运甚至是比那些“留守儿童”更悲惨,因为已经没有可等待的父母,这就是目前很多朝鲜族少年儿童的命运。加上“我”的大伯大妈也到韩国挣钱去,因此他们的女儿希雅姐姐也到奶奶家住,小姑和韩国人结婚,不久也要去韩国。“我”这一家的遭遇,实际上就是目前所谓“韩国梦”浪潮下朝鲜族社会共同遇到的危机情况,这篇小说的典型意义也在于此。也就是说,作者将自我与世界的对决不局限于个人与个人之见的对决,而直接联系到民族共同体的命运。在小说里,“我”的一家及其左邻右舍的生存状态,不仅展示了朝鲜族民族共同体的危机现状,同时也揭露了充满如今中国社会的拜金主义和唯物质主义之危害。作品人物希贤和希雅的孤独和缺爱是由我国社会这种拜金主义或唯物质主义所引起的道德和价值观缺失造成的,这一点才是我们真正要反思和审视的问题。

  《当心狗狸》(《道拉吉》,2009.4/《民族文学》,2010.7)是朴草兰的代表作之一,这篇小说涉及的主题已经超出了前面所提到的所谓“韩国梦”浪潮的范畴,开始关注城市化时代走向中国大陆大中城市各个角落的朝鲜族人的命运。在作品里,弟弟小时胆小怕事,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宣布“我的舞台将是全中国,而不是局限于东北。”,然后就去中国改革开放的代表城市之一广州。“我”的一家原来除了“我”和弟弟之外,还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叔叔、姑姑,是一个大家庭,叔叔和姑姑各自结婚分家后,爷爷和奶奶去世,去年连当过教师的爸爸也去世后,妈妈去韩国挣钱,弟弟也到广州“打天下”,如今只有“我”一个人留在家乡,继承父业当教师,诺大的一个家庭算是彻底解体了。另一方面,爷爷生前经常说我们是卵生人的后代,希望弟弟继承家业,使得氏族的香火不断。然而弟弟却和汉族姑娘结了婚,妈妈反对无效只好认输。就在这时,金融危机发生了,弟弟的雄心壮志遭到了沉重的打击,他说自己像变成了一只刺猬,“我”就信口警告他“当心狗狸”。后来才发现儿时读过的一本《奇妙的动物世界》里说,威胁刺猬的不是狗狸,而是黄鼠狼,认真一想,不求变化只求稳定的生活,守着爸爸分得的楼房的自己才更像是一只狗狸,连自己的巢穴都不会挖。

  通过大家庭的解体和弟弟挺进南方的大城市、妈妈出国挣钱这一现象,勾勒出城市化时代人口大移动的主题,从朴草兰个人而言,可谓彻底摆脱早期小说的“成长性”,挑战历史性和社会性的一个重要而成功的尝试。小说展示了城市化或市场化时代朝鲜族的生存状态和面对朝鲜族共同体的解体危机,力图保存民族性的文化生理。第一个主题可以比喻成刺猬和黄鼠狼的对决。在这里刺猬是指那些甘当房奴、车奴,为了抵御攻击而天天绷直身上的刺的城市白领,他们把温馨的住处、娇妻和孩子还有出游必备的小汽车当做自己的奋斗目标。但是他们再好的防御也只能防御另一个刺猬的攻击,如遇黄鼠狼的一个臭屁就会晕倒,就会露出要害,诸如这两年发生的全球性金融危机之类就是一种黄鼠狼的臭屁。那么在这里,黄鼠狼是谁呢?我认为就是人的无穷尽的欲望,也就是说,黄鼠狼实际上就是形成巨大欲望体的现代社会以及另一种刺猬们的集合体。人为了满足各自的欲望,构建所谓的游戏规则,而冲垮人的防御体系的恰恰就是这个规则,这显然是一个矛盾,可悲的是现代人就是生活在这样的矛盾当中。在小说里,作为解决这一矛盾的方法,作者提到了“我”,即继承父业,却连自己的巢穴都不会挖的狗狸,但仅仅靠这样的方法是无法解决这一矛盾的,这只是现代人没有办法的办法而已。

  另一方面,弟弟挺进大城市是以朝鲜族民族共同体的解体和民族认同的退化作为代价的,这一点与妈妈去韩国挣钱这一社会现象一起形成第二个主题,那就是朝鲜族第二次移民及其由此带来的包括留守儿童和留守老人问题在内的各种社会问题和心理危机。朝鲜族在国内大城市处于边缘地带,而去自己的祖先曾经生活过的韩国打工,同样也处于边缘地带。

  作者的另一篇小说《飞吧,龙!龙!龙!》(《延边文学》,2009.10)也是表现这一类主题的力作之一。作品主要涉及的是贫困与身份上升欲望之间的矛盾,而作家把这一矛盾同朝鲜族民族共同体遗传基因或身份认同问题紧密地联系起来表现。姑姑以他是正式职工为由与姑父结婚,母亲去韩国打工挣钱等显然都是出于脱贫的欲望或者需求。而因为母亲习惯性的唠叨语句“挣钱容易吗?”,还有为了与让并不坏的父亲、母亲、姑姑和姑父受苦受累的世界做斗争,立志要嫁给容易挣钱的男人,甚至可以嫁给上了年纪的日本男人,“我”的这种行为实际上也与脱贫与身份上升的欲望挂钩。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我”自从供职于韩国公司后,不愿意说“延边话”转而学韩国语,以至于连汉语都说得不利索。还有,在韩国给家里打电话时说的满口韩国话,但一回到家就会说一口延边话即加一些汉语词的朝鲜语,加上强调有龙升天的老井[1]等反映的都是一种朝鲜族的文化遗传基因,也就是城市化时代中国朝鲜族的自画像。然而,如此强烈追求身份上升的“我”,心中早已干枯的水井无法用现代的消费品填满,拥有再多的金钱或物质也是无济于事。最终让“我”醒悟的却是从象征朝鲜族定居点的龙井老井里飞出来的龙的启示:“看你自己!”“回到你自己!”从此主人公总算找到了克服自身身份混乱的钥匙。

  城市化、市场化时代朝鲜族旧民族共同体的解体与在国内大城市里的新定居,以及在这一过程中所经受的身份认同的变化及其因此而经受的阵痛,这是新世纪以来朝鲜族小说的两大主题。朴草兰通过《人的香气》、《当心狗狸》和《飞吧,龙!龙!龙!》等小说,率先占领这一时代性主题高度,逐渐成为第六代朝鲜族小说家群里的领军人物之一。

  冥想的小说化及其得与失

  朴草兰的小说一开始就流露出一些佛教的色彩或者痕迹,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般若》(《延边文学》,2003年9期-2004年2期连载)就是其一例,而且这种作家对佛教理念的关注至今仍在发酵,最近的作品甚至与佛教的参禅和冥想有着直接的关联。

  冥想自古就是人们追求自我完善的一种手段,从哲学的角度看,冥想就是人们探索人生究竟的行为之一,而这种探索对一些人来说确实有所收获。在朴草兰的最近小说里,这种追求表现为通过冥想获得顿悟过程的探索。在短篇小说《鲁鱼》(《延边文学》,2010年第一期)里,这种冥想的成分并不明显,只是把现代人那种如同挣钱工具般的生活(“他”)同信仰佛教而享受悠闲生活的“她”对比起来描写。然而,把钢勺子捏捻得如同泥巴,把三个钟表针瞬间变成四个,甚至让炒熟的花生在水杯里发芽等大师的特异功能不仅一下子改变了主人公对世界和人生的认识,同时还把读者的注意力引向冥想或宗教的神秘主义。虽然,“她”下定决心要出家当尼姑,却和佛教学者结婚,还有主人公“他”放弃一切自己所有,走向某个蘑菇状的窝棚即大自然的乌托邦等小说的结尾暗示,小说表现的是现代人试图摆脱疲惫而生态破坏性的生活而回归自然的理念,但是这种带有佛教色彩的理念渲染使得整个小说披上浓郁的神秘主义色彩,而且从小说叙事的角度看,这种过分的神秘渲染使得“他”和“她”的关系更显暧昧离奇,甚至有些失真。这一点理应引起作者的深刻反思。

  短篇《令人消魂的礼物》(《道拉吉》,2010年第五期)的叙事角度正好相反,原来在出版社当编辑的主人公对生活感到厌烦,跑到寺庙找清静,却在庙里遇到从小在庙里长大的少年憧憬外部世界而逃出寺庙到尘世,于是他放弃出家的念头返回日常。这种现实与逃避之间的矛盾心理正好反映了现代人近乎宿命的精神状态。

  在朴草兰的小说里,《寂——关于身体的报告》(《道拉吉》,2011年第二期)是佛教或冥想气氛最浓的作品之一。在这篇小说里,诱发主人公“赫”之哲学思考的原因有两个,即对青春期与桂花的初恋记忆和与父亲一起在南京灵谷寺塔上放飞纸飞机的记忆及其这种记忆的不可再生状态,属于关于感觉与记忆即关于存在与虚无的哲学命题。首先,主人公七岁时,与桂花青梅竹马朦胧相恋,而十五年后相见时却无法认出来,于是他在自己34岁生日那一天出门旅行,漫无目的地走到南京的灵谷寺塔。这是他五岁时与当时空军飞行员的父亲一起上来放飞纸飞机的地方,如今他却自己一个人爬上佛塔,因为父亲已离世。从灵骨塔上下来,到南京大学内的一家旧书店时,他又遇到桂花,桂花认出他,他却认不出她来。这样的经历让他悟出一个道理,即自己的记忆里留下的并不是桂花这个人,而只是幼时初恋的感觉。在桂花的引领下,他到了一座深山里,在那里,他被一个女人催眠而昏睡,从昏睡中梦醒的他突然又悟出一个道理,即一切存在变和不变、有和无共存,存在就是存在,仅此而已。把父亲临终时留下的纸飞机,在酒店的高层楼上放飞,或在塔上放飞并无区别,这就说明,他已回到身体的最原始状态,即回到单纯的生活状态。

  显然,这些小说的内容或氛围与宗教信仰或参禅冥想紧密相连,且营造出神秘色彩,也具有一定的魅力,但其体验的过程又脱离人类普遍的思维或生存状态,很难产生读者的共鸣。因为这些小说关注的是冥想或者哲学思考过程,而不是通过其冥想或探索所获得的新思想、新领悟。

  在短篇小说《向沉默的石头求问》(《道拉吉》,2011年第五期)里,作家在一定程度上克服或弥补了这种局限或不足。在这篇小说里,主人公是父亲(“他”)和儿子(“我”),同时也各以这两个主人公为叙事视点。父亲到韩国挣钱,母亲也想去韩国打工却没有去成,因为去韩国打工的手续是以国际婚姻的方式办理的,得先和父亲“假离婚”后才能办理和韩国人的“假结婚”,结果因手续没办成而韩国去不了,却同父亲的“假离婚”变成真离婚,嫁给了另一个人,还生了一个孩子。那个后生的孩子死后,母亲因此憎恨同“他”生的“我”,“我”又因此感到孤独和厌烦,毅然离家出走。在外游荡过程中偶遇“她”(身份不明的声乐教授),又跟她学声乐,后来在母亲不在的家乡空房附近网吧里,去韩国打工12年后回国的父亲找到了儿子。表面上看,小说叙述的是因“韩国梦”造成的家庭破碎的故事,但经过认真回味就会发现,这一系列叙事的最终结果实际上就是通过对人与人生的冥想获得的一种领悟,一种对人与人生根本原理的领悟,即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佛教因果原理。尤其儿子对声音或音乐的领悟并不是通过音乐恩师所赠的礼物“神奇的石头”获得,而是通过与父亲的相遇才能实现这一事实让人确信这一观点。朴草兰关于冥想和佛教的几篇小说大多描写冥想或参禅以及获得领悟的过程,而这篇小说则不同,虽然也看出其一些痕迹,但是更注重把通过冥想或参禅获得的领悟或人生道理渗透到作品里,在叙事中耕耘出新的田地,收获新的果实。我们可以概括出朴草兰在通过自己的小说展现出来的、通过冥想或参禅领悟到的人生道理大概就是摒弃执着,顺应大自然的原理,在上述三篇小说里这些内容都能找到其痕迹,但在这篇小说里,作家把这种原理更加合理地渗透到普通人的生活以及社会主要焦点问题上,因此也更令人信服。这一点很重要,作家把自己对人生的探索或通过哲学思考获得的感悟渗透到具体的叙事里,通过现实生活再现出来,并通过这一过程影响现代人的生活,这才是负责人的、具有历史使命感的作家应该做的事情。

  关于冥想或者带有宗教色彩的作品都是近作,也就是说,作家朴草兰最近几年主要关注的小说领域或者主题就是所谓冥想小说。作家追求小说的多样性是无可非议的,甚至是可取的,但是沉溺于冥想,就意味着作家个人的社会体验会受到限制,至少变得狭窄,甚至让人担忧可利用的素材日趋枯竭。如果说追求人的普遍价值是小说家的使命,那么,人生体验的缩小就有可能导致创作领域的狭窄。当然,就如《令人消魂的礼物》中所看到的,作家对现代生活的怀疑或矛盾认识正在继续,虽然追求通过原生态的生活、通过佛教信仰获得的心灵清静,但是各种不同的生存方式、不同的社会现象仍然是作家进行文学尝试的开放空间。

  小 结

  在主题意识方面,朴草兰的小说经过早期对“成长的烦恼”的唯美探索,逐渐转向现实问题上来,并把城市化、市场化时代民族大移动和由此产生的价值观的变化及身份认同的混乱这两大主题当做自己创作的核心主题,同时她的作品也逐渐成熟起来,《人的香气》、《当心狗狸》、《飞吧,龙!龙!龙!》等作品就是这一主题的代表作。而这一主题是目前朝鲜族作家们共同关注的领域,也是全社会都在关注的社会问题。最近,朴草兰又潜心探索新的主题领域,与物质财富的丰富成反比的精神财富的匮乏问题就是其重要方向,这一主题还和人生的“究竟”问题相关联。在她的新作《向沉默的石头求问》等小说里,这种新探索似乎有所突破,但多数类似作品里,作家过于关注冥想过程,而把通过冥想或禅参获得的智慧贯彻到叙事本身却微不足道,是一个需要改进的不足和缺点,我们静观其变。

  作为第六代朝鲜族小说家群的领军人物之一,朴草兰要承担的责任更重,希望创作出更多优秀的作品。

  * 此文原载《民族文学研究》2014年第五期

  [1] 这里是指龙井。龙井是一个老井的名称,同时也是一个地名,是朝鲜人移居中国后第一个建立的著名村庄,如今已是一个县级城市。

文章来源:中国民族文学网

凡因学术公益活动转载本网文章,请自觉注明
“转引自中国民族文学网http://iel.cass.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