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武侠》海报 |
《武侠》是个不好归类的电影,据说剧本原来叫《同谋者》,后来为了票房的考虑才改成了现在这个跟剧情八竿子打不着的名字。最初在地铁电视上看到广告宣传说,这是个“微观武侠”,我以为比较注重视觉奇观,看了才知道原来是“侠义”上的微观——它把几千年的侠义文化消磨成一个假模假式的罪与罚的虚伪讨论了。 千古世人侠客梦,侠文化源远流长,说起来是可以同儒家文化并提的“小传统”,从秦汉的刺客豪侠,到唐代的昆仑奴虬髯公,再到宋代的闾阎枪棒,明清的道门会党,虽然常因“以武犯禁”而遭扑杀压制,终究不能磨灭。而在唐宋以来的通俗文艺中,侠义故事较之主流教化而言,也一直如附骨之疽,藕断丝连。 说《武侠》没有“武侠”是在于,它将之前武侠文艺中的浪漫色彩、江湖况味、叛逆情绪都拆卸了,替代的是田园风光、牧歌情结和民俗凭吊。故事的背景放在云南边陲乡村,在情节中穿插了成人礼、唱山歌这样的地域、族群风俗。 当甄子丹扮演的造纸师傅拿着纸刀对着窗棂一丝不苟地刮纸屑时,我们看到的是个特写镜头,它分明在告诉我们:这是一个拜物的电影。它还通过金城武扮演的捕快似是而非的言说,试图将传统中医理论与现代物理科学打通,来解释原本充满奇幻色彩的“武功”。这种充满科学和神学意味的台词,不光是扼杀了瑰丽神秘的传统武侠世界,同时也是在发布拜物主义乏味的宣言。 拜物的特点就在于,它不讲究内涵、信仰、灵魂、精神之类,而被物质和表象上的旖旎风光、特异民俗所放逐,与之对应的是强调感官刺激,比如限制级的血腥画面,残忍的搏杀,放大了的肉体细部。我敢打赌,当一个观众在看到用动画做出来的人体经络和血管爆裂时,不会有任何关于武侠的种种联想,有的只是那一瞬间的奇观震撼。 这里就要说到民俗拜物的问题。无疑,民族、民间、民俗文化在近些年受到了来自各方面的重视。官方发现了塑造传统、凝聚族群的资源,资本找到了蕴藏丰富、开掘不尽的矿藏,公众的兴趣也伴随着知识和心理视域的扩大而增长……这些交织在一起,促生了所谓(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繁荣局面。其实,从更深层的角度看,这种繁荣恰恰表明了原本具有“一体性”的意识形态与价值观念在无形中弱化、消失了,文化多元的观念流散到各个角落,多样性的诉求因之而起。 文化多样性本身属于“文化正确”的试验和实践,但是在这个过程中,被征用的民俗却出现了偏差——它无可避免地被商业内驱力空洞化,成为一个个徒具表象的符号,正所谓“形似神不似”。似乎民俗通过资本扩张的渠道而得到了发扬,事实上外表光鲜,内在却被掏空。这是个极其吊诡却又必然的事实:即在这个全球化和资本、消费强势当道的时代,强调文化多样性,弘扬民族民间文化的时候,它们反而无形中成为杀死自己的同谋。我这样说,倒并不是认为有个根本不变、凝固不动的“民族民间”存在那里,而是说我们需要对民俗的拜物教式展览(尤其是在《武侠》这样的商业大片中)充满警惕——它并不尊重民俗,而是把它的精神层面抽空,仅仅作为陪衬的饰品。 《武侠》的开头是一段美丽到近乎童话般的田园风光,云南腾冲的秀美山河与淳朴和谐乡村构成了一个世外桃源的存在。这个世外桃源是如此之美丽,以至于一看到它就觉得是不真实的。当影片中一出现身着少数民族服装的乡民唱歌时,观众们就会笑场,因为他们看到了生硬和机械——而这种效果恰恰可能就是影片想要得到的效果。这一切是多么地反讽啊,它比影片本身更有奇幻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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