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著名的英雄史诗《格斯(萨)尔》产生于蒙古族人民和藏族人民中间,并流传到其他民族和其他国家民族地区。其流传范围甚广,影响甚大,每流传到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中间,她都与当地民族固有文化发生关联,即保持自身固有的故事情节和文化信息,又发生一定的变异,以适应当地民族的文化传统。在艺人们的反复表演中不断传承、丰富、发展和变异,在表演中影响着人们的精神世界。流传到图瓦人中的《格斯尔》史诗也不例外。在与图瓦人传统文化的适应过程中,她在保持固有的传统故事情节的基础上也发生了诸多方面的变异。下面,我试在采自俄罗斯联邦图瓦共和国民间的《十方之主、斩除十恶之根源的阿齐图-克孜尔-篾尔根传》[2](以下简称《克孜尔》)和蒙古《格斯尔》之间作简要的比较。
图瓦《克孜尔》简介
由于在国内,无论是学术界还是普通百姓,不甚知晓俄罗斯联邦图瓦共和国流传的英雄史诗《格斯尔》,本人于2002年在蒙古国进行学术访问期间,将蒙古国国立大学哈布哈教授赠送的图瓦《克孜尔》翻译成了蒙古文。全书共9章,其中从第一章~第五章,第七~第八章,是俄联邦图瓦共和国陶竹地方的著名史诗艺人巴彦-巴里巴尔(Bayan-Balbar)1953年讲述的;第六章是该共和国东克木其克地方的著名艺人翁达尔-丹达尔(Ondar-Dantar)于1961年讲述的;第九章是乌鲁克-克木(Uluk-khem)地方的著名艺人图鲁士-巴奘盖(Tulush-Baazangai)于1951年讲述的。这九章分别是:
第一章 阿齐图-克孜尔-篾尔根下凡尘世之部
第二章 阿齐图-克孜尔-篾尔根铲除北方的黑斑虎蟒古思之部
第三章 阿齐图-克孜尔-篾尔根到乞台国劝说贡布汗之部
第四章 阿齐图-克孜尔-篾尔根铲除12个头的奥伦扎-蟒古思之部
第五章 沙拉阔里地方的黄帐汗、白帐汗、黑帐汗三汗之部
第六章 阿齐图-克孜尔-篾尔根斩除十五个头的郎多里巴汗(Lang-Dolba khan)之部
第七章 阿齐图-克孜尔-篾尔根镇压阿达噶尔-哈日-蟒古思之部
第八章 十方之主阿齐图-克孜尔-篾尔根到阎王(Erlik-Lobung khan ) 处救母之部
第九章 库尔布斯塔(Kurbustu)天神之子 阿齐图-克孜尔-篾尔根可汗之部。
当然,这本书中收录的上述9章并不等于图瓦《克孜尔》的全部篇章。而是整理者根据一定的原则从众多图瓦史诗艺人们演述的篇章中选择而成的。例如,该书中只选入了图鲁士-巴奘盖于1951年演述的一部故事,而在此之前的1947年,他给萨里黑-哈讲述了《克孜尔》的2部故事;该书中只选入了著名艺人翁达尔-丹达尔于1961年演述的一部故事,而在此之前的1955——1956年间,他给孟古士·阿吉尔达尔讲述了《克孜尔》的8部故事等等。如此看来,我们目前还没有看到图瓦《克孜尔》更多的故事及其异文。就这本书中收录的9部故事,我认为库拉尔特意根据北京木刻板《格斯尔》的部数、故事及其顺序,从众多图瓦《克孜尔》故事中选编出来的。据报道,图瓦史诗艺人们有的以散文形式讲述《克孜尔》故事;有的以韵文形式演唱《克孜尔》。其中,在以散文叙述形式讲述《克孜尔》的艺人们,有的按照其从别人那里学来的样式讲述《克孜尔》故事,有的则手里拿着蒙古文《格斯尔》翻译给大家听。[3]根据我们的经验判断,以韵文形式演唱的《克孜尔》应该是更具有民族特色和地方特色的。诗韵体的布里亚特《格斯尔》以及金巴扎木苏演唱的《格斯尔》就具有与北京木刻版等书面《格斯尔》不同的内容和风格特点。只可惜,我们目前还没有见到诗韵体的图瓦《克孜尔》文本。我们现在讨论的这部图瓦《克孜尔》,都是散文形式叙事的。
本来,在看到图瓦《克孜尔》全貌之前,有很多问题是难于说清楚的。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根据目前掌握的资料对一些问题进行探讨。图瓦《克孜尔》与蒙古《格斯尔》之间的关系是非常密切。然而,在研究中我发现,它们之间也存在诸多不同之处。表现在相同故事中的不同情节,相同情节之间的繁简差异,乃至出现的完全不同的故事等方面。
故事情节的一致:《克孜尔》与《格斯尔》是同源之作
总的来说,图瓦《克孜尔》与蒙古《格斯尔》之间的关系,正如蒙古《格斯尔》和藏族《格萨尔》是同源异流之作,蒙文《格斯尔》中有译自藏族文《格萨尔》的部分、有对藏文《格萨尔》的编纂部分和有自己独创部分[4]那样,图瓦《克孜尔》和蒙古《格斯尔》也是同源异流之作,图瓦《克孜尔》中既有译自蒙文《格斯尔》的部分,也有对蒙文《格斯尔》编创的部分,还有自己独创的部分。
那么,它们之间的同表现在什么地方?
1、表现在相同的故事情节上。
在图瓦《克孜尔》与蒙古《格斯尔》之间进行比较的结果,我们发现,图瓦《克孜尔》有很多故事,其情节均来源于蒙文《格斯尔》。就上述九章来说,艺人巴彦-巴里巴尔讲述的《克孜尔》7章故事,均在蒙文《格斯尔》中找到相应故事,并且在主要情节上,均与北京木刻版《格斯尔》一一对应。
为了简便起见,在此,我们拿格斯尔下凡的第一章作一比较。
北京木刻版《格斯尔》和图瓦《克孜尔》的如下情节一一对应:1,霍尔穆斯塔天神忘记佛祖的法旨;2,天上的会议;霍尔穆斯塔天神决定派遣次子下凡;3,地上的会议,预言格斯尔/克孜尔降生;4,楚通放逐格斯尔/克孜尔未来的父母;5,格斯尔/克孜尔投胎;6,珠儒/朝儒(格斯尔/克孜尔)铲除三个恶魔;7,珠儒/朝儒(格斯尔/克孜尔)用法力使父母致富;8,珠儒/朝儒父亲带来家人,家庭矛盾;9,珠儒/朝儒父亲试探三个儿子;10,楚通把珠儒/朝儒母子俩放逐到七个魔鬼处;11,珠儒/朝儒消灭七个魔鬼;12,珠儒/朝儒收服三百个黎民百姓/三百个强盗,使之皈依佛教;13,哲萨往访流放中的珠儒/朝儒,珠儒/朝儒告诉自己就是格斯尔/克孜尔;14,珠儒/朝儒斩除塔顶妖魔;15,楚通再次驱逐珠儒/朝儒母子俩到恩和勒古岗;16,珠儒/朝儒诱来楚通,把他痛打一顿;17,珠儒/朝儒和阿尔伦-豁阿/图们吉尔嘎拉姑娘;18,珠儒/朝儒到楚通家里去参加婚礼;19,珠儒/朝儒娶茹格慕-豁阿为妻;20,为抢得茹格慕-豁阿,楚通想尽办法;21,珠儒/朝儒向妻子现身。这21个情节构成了图瓦《克孜尔》和蒙古《格斯尔》第一章的全部故事。
如果把这种比较推广到其他篇章,我们将会得到同样的结果。
2,人物名字对应。
图瓦《克孜尔》中的人物名字与蒙古《格斯尔》名字基本相同。有的时候比蒙古《格斯尔》中的名字更加蒙古化。相同的名字包括:
珠儒/朝儒
哲萨-其赫尔
楚通诺彦/朝达诺彦
茹格慕/奥茹格玛
图们吉尔嘎拉夫人
阿珠莫尔根夫人等等。
而蒙古《格斯尔》中格斯尔父亲的名字桑伦的名字在图瓦《克孜尔》中变成斯尔格楞,格斯尔叔父查尔金的名字变成斯尔格,格斯尔母亲格格莎-阿穆尔吉勒的名字变成阿穆尔吉尔格勒等等,均变得更加蒙古化。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主要故事情节和人物名字的一致性,充分说明了图瓦《克孜尔》和蒙古《格斯尔》是同源之作。其中蒙古《格斯尔》是源。
创编和独创:《克孜尔》和《格斯尔》是异流之作
在进行比较的过程中,我们还发现了很多两者之间不同的地方。主要表现在:图瓦人编创了《克孜尔》;独创了《克孜尔》新篇章;人物名字的变化等三个方面。
1、图瓦人创编了《克孜尔》故事
所谓创编,就是在蒙古《格斯尔》原有的故事情节的基础上,进行繁简不一的增减,或故事情节的重新编排,以及在原有故事情节基础上创编一定的新的情节。例如,第一章第5个情节段落——格斯尔/克孜尔投胎情节:
北京木刻版《格斯尔》中:
有一天,格格莎-阿穆尔吉勒到野外捡柴,猛然抬头一看,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一只鸟头人背的大鹰,在她头顶上不住地盘旋,好像是在寻找栖息的地方。格格莎-阿穆尔吉勒很觉奇怪,问道:“鹰儿,你的形状真奇怪!你的前胸为什么像鸟类?你的后背为什么长得像人体?你有什么来历?这是什么预兆?”
大鹰答道:“我前胸长得像鸟类,是因为我不知道我的祖先和娘舅;我的后背长得像人体,是因为我是毁掉最初的躯体而生的。我从天宫下凡,想寻找一个贤良的女人投胎转生。若是投胎,我一定投在像你这样一个贤良女人的胎里,不然我就不转生了。”它说完就翩然飞去。
在一个月之初八的夜间,格格莎-阿穆尔吉勒又去野地捡柴;在她背着柴草回家的途中,她忽然遇到一条大汉惊得昏死过去。这一夜,格格莎-阿穆尔吉勒觉得浑身无力,就沉睡在野外,不觉过了半夜,她才醒来,驱走了身体的疲乏,忙向自己的家园走去。这时天降微雪,她沿着捡柴的路径,顺自己的脚印向前走。天将黎明时,她看见雪地上有一行一拖长的大脚印。她想,这脚印多么大!她好奇地顺着这脚印走去,不知不觉地却走进了一座山洞里。
格格莎-阿穆尔吉勒走进山洞里一看,只见一个大汉坐在黄金宝座上。他前面竖着一杆斑斓色的大旗,头戴一顶斑斓色的帽子,身穿一身斑斓色的衣服,足蹬一双斑斓色的靴子。这人两肘支在黄金宝座的扶手上躬身坐着,一面擦他斑斓色胡须上的霜雪,一面说道:“没想到这一夜累得这样厉害!” 格格莎-阿穆尔吉勒吓得急忙抽身跑回家去了。
三百种不同语言的生灵已经各自散去。善观自在菩萨也转回天宫。三位卜神各自回宫,去等待他们的预言的实现。格格莎-阿穆尔吉勒自从那天回家以后,肚子渐渐胀大,起居感到不便。
图瓦《克孜尔》中:
在一个月之初八的早晨,阿穆尔吉尔格勒去野地捡柴,这时天降微雪。忽然,天上传来一个奇妙的声音。抬头一看,发现头顶上盘旋着一只人头鸟翼的大鸟,它发出的光芒照亮了康伽库仑地方。“喔天啊,长着人头鸟翼,照亮了康伽库仑地方,你这叫什么生灵?”夫人问道。
鸟儿说:“我想下凡降生,正在寻找投胎的女人。你就是将要生我的母亲!”说完,它就飞走了。
夫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往家里回去。在路上,她看见一行巨大的脚印。夫人沿着那个人的脚印走,径直来到一处山洞,从洞口往里一看,只见有一个足蹬斑斓色的靴子,身穿斑斓色的袍子,头戴斑斓色的帽子,长着古铜色脸面的美男子坐在黄金桌子前,上面摆放着金碗金杯。阿穆尔吉尔格勒夫人进去,相互问候,就在那里像一对夫妻一样过夜。原来,那美男子就是阿齐图-克孜尔篾尔根的父亲。
从上面的对比中我们发现,图瓦《克孜尔》中,把两个时间段里发生的故事压缩成发生在一个时间段的连续的事件;蒙古《格斯尔》中以暗示的方式处理的格格莎-阿穆尔吉勒夫人和巨人结合的情节,在图瓦《克孜尔》中以明确交代的方式进行了处理;怪鸟的形状发生了改变,并且对话也变得很简略。
在比较中我们发现,图瓦《克孜尔》的一些故事,虽然在故事情节上与蒙古《格斯尔》,尤其是与北京木刻版《格斯尔》极为接近,但是,在故事情节的精雕细刻方面远远有别于后者。就我们掌握的9部故事而言,其中对蒙古《格斯尔》删减的地方是普遍的。有的地方还由于不当删减,有些故事情节就变得令人难以理解。我们还是拿第一章中的一些情节作比较。例如:8,珠儒/朝儒父亲带来家人,家庭矛盾这一情节。
北京木刻版《格斯尔》中:在格斯尔用法力使父母的牲畜神速繁殖后,其父亲现在有能力回去接回他的前妻及其孩子们。接回前妻后,老头就让前妻所生哲萨、荣萨和珠儒一起放牧。桑伦老头宠爱荣萨的母亲,而荣萨的母亲则常虐待珠儒。珠儒却常常表现得比哲萨和荣萨更有智慧和法力。于是,桑伦的前妻萌生杀害珠儒的念头,有一回竟在珠儒的碗里下了毒。珠儒用法眼看请了一切,揭露了后母的阴谋,但又原谅了她。使家庭矛盾就此化解。
在图瓦《克孜尔》中,没有交代朝儒的父亲色尔格楞老头回到朝达诺彦处,是为了讨回其前妻和前妻所生孩子们,仅仅说色尔格楞老头是因为牲畜繁殖后人手不够,才去向朝达诺彦索要哲萨、奥伦扎(荣萨)两个来,给珠儒做帮手。因此,在接下去的展开中,本该是后母出于对朝儒的嫉妒心萌生杀害朝儒的念头,并给朝儒的食物里下毒的情节,变成朝儒的亲生母亲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毒的情节,显得自相矛盾。
图瓦《克孜尔》中,还有一些情节是重新编排过的。例如,在北京木刻版《格斯尔》中,格斯尔斩除塔顶妖魔的情节比较靠前,是在哲萨往访流放中的珠儒,珠儒告诉自己就是格斯尔之后,是第14个情节快。但是在图瓦《克孜尔》中,这一情节被移到后面,都被推到朝儒娶茹格慕-豁阿为妻,为抢得茹格慕-豁阿,楚通想尽办法等情节后,在朝儒向奥日格玛夫人显身情节前面。
2、图瓦人创作了《克孜尔》新篇章
如前所述,我们目前远没有看到图瓦《克孜尔》的全部。根据一些情报,我们尚未看到的故事及其异文比这9章更多。因此,我们还无法断定图瓦《克孜尔》中究竟有多少是图瓦史诗艺人们独创的,也不知道其内容都是什么样的。就我们知道的9章里,图鲁士-巴奘盖讲述的《阔尔布斯塔天神的儿子阿齐图-克孜尔-篾尔根》这一章,肯定是图瓦人增添在《格斯尔》/《克孜尔》史诗的一个新篇章。其故事梗概如下:
阔尔布斯塔天神的儿子阿齐图-克孜尔-篾尔根向全国发出命令,禁止国人吸烟、喝酒。然而,从此阿齐图-克孜尔-篾尔根的国度遭受史无前例的干旱,河流干枯,寸草不生,牲畜和财产耗费殆尽。一天,克孜尔-篾尔根出去打猎,遇见一个老人。这老人住的地方水草丰美,还养着六十多只山羊。问他是什么可汗的臣民,老人说是阿齐图-克孜尔-篾尔根可汗的臣民;问为什么唯独他这里不受干旱,水草丰美,老人回答:全因为他背地里一天也没有停止吸烟、喝酒之故。克孜尔听了,就宣布废除禁烟禁酒令。果然见效,从此,他的国家风调雨顺,人民安居乐业。克孜尔任命老人为大臣,叫他处理三百三十六位大臣三年都没能处理的事务,老人只用了三个小时就全处理妥当了。
一天,克孜尔可汗和老人一起打猎,看见猎物鲜红的血洒在雪地上是那么的美,就问老人:世界上有没有雪白的皮肤血红的脸蛋的美女?老人说有。他说,住在西方的库格都里汗的通拉克察汗哈屯夫人有此娇美。问老人那可汗的力气和意志如何,老者说,那可汗的力气和意志都不可怕,倒是有七条红狗,都有从遥远的地方预知敌人的踪迹,并扑而灭之的本领。克孜尔决定去抢夺那个美夫人,带着三百三十六位大臣,带着老人出发了。途中一个地方驻营,克孜尔可汗察看了良久,赞叹道:
Bay kiji jurttap maga khanmas jer-dir, bagay kiji sook salip maga khanmas ondur jaagay oran-dir. (富有的人居住着,过瘾,穷苦的人把尸骨安葬着,过瘾,真是一个美丽富饶的地方啊。)
众大臣赞许,唯独老人沉默。到了库格都里可汗的领土上,库格都里可汗的那七条红狗从很远的地方发现了克孜尔可汗,猛扑过来,克孜尔可汗把它们全部消灭。克孜尔可汗攻入库格都里可汗的汗宫里,不理睬他的苦苦哀求,结束了库格都里可汗的生命,夺取了他的通拉克察汗哈屯夫人。在回归的途中,来到了那个大加赞赏的美丽富饶的地方驻营。是夜,克孜尔可汗试图与夫人做爱,不料,那夫人却用剪刀把克孜尔可汗的阳物连根剪掉,将克孜尔可汗杀害。库格都里可汗的臣民和克孜尔可汗的臣民各自回乡去了。这时,克孜尔可汗的三个姐姐来,在弟弟的尸体上洒了圣水,克孜尔苏醒过来,说:“睡得怎么这样厉害。”克孜尔欣赏老人的智慧,赐予他萨如拉-乌甘(Sareel ugaan——智者)名字,让他去察看这个国家还缺什么。萨如拉-乌甘老人察看的结果,其他什么都不缺,只缺如意树。克孜尔命令种植如意树。如意树越长越高,人民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幸福。
这个故事在内容上可分为三个部分。分属于三个主题。第一部分讲克孜尔可汗发布和因故撤消禁烟禁酒令的故事。第二个部分,讲述了克孜尔可汗征服库格都里可汗,夺取库格都里可汗的妻子,被库格都里可汗的妻子所害,死而复生的故事。第三个部分,讲述克孜尔可汗令全国种植如意树,让全国人民安居乐业的故事。
这个故事有两个鲜明的特点:第一,这是一个相当独特而新鲜的故事。虽然说图瓦《克孜尔》是从蒙古人那里来的,但这个故事在已知蒙古《格斯尔》古今版本和口传版本(其中包括卫拉特《格斯尔》和布里亚特《格斯尔》在内)中是没有的。第二,在这个故事里头,智者老人的形象似乎更加突出了一些,盖过了克孜尔可汗。尽管这样,克孜尔可汗的业绩仍然是连接整个故事的线索。这也是这个故事的一大特点。然而,这个故事的第二个部分,即克孜尔征服库格都里可汗,接纳他的夫人为妻的故事,是整个故事的主线索。而以下几点构成了这个故事的核心:
(1)有人向克孜尔可汗推荐库格都里可汗的妻子,说她的容貌举世无双,建议克孜尔可汗前去夺取;
(2)库格都里可汗有七条红狗,都有从遥远的地方预知敌人的踪迹,并扑而灭之的本领;
(3)克孜尔可汗在征途中驻营,赞美那个地方;
(4)克孜尔可汗不顾库格都里可汗的苦苦哀求,杀其身,夺其妻;
(5)在回归途中,库格都里可汗的通拉克察汗哈屯夫人用剪刀连根剪掉克孜尔可汗的阳物;
(6)克孜尔可汗在自己曾经羡慕和赞叹过的地方遇害身亡。
其中第一个情节,即老人向克孜尔可汗推荐库格都里可汗的妻子,说她的容貌举世无双,建议克孜尔可汗前去夺取,成为故事发展的线索,而夺取美女成为克孜尔可汗发动战争的唯一理由。
关于这个故事,本人曾写一篇论文专门探讨过。[5]在此,简单重复一下那篇论文的主要内容。虽然图瓦《克孜尔》这个故事在已知蒙古《格斯尔》古今版本和口传版本(其中包括卫拉特《格斯尔》和布里亚特《格斯尔》在内)中是没有的,是属于图瓦《克孜尔》独创性篇章,但是,通过比较,我们发现,图瓦《克孜尔》的这一故事仍有蒙古来源。它的故事与蒙古古代历史文献所载成吉思汗征服唐古特(西夏)国的传说故事十分一致。在蒙古历代历史文献中,与上述图瓦《克孜尔》故事相似的蒙古故事最早出现在佚名氏的《蒙古黄金史纲》里。然后见诸于罗卜桑丹津的《蒙古黄金史》、萨囊-彻辰的《蒙古源流》、《古代蒙古诸汗源流大黄史》、《阿萨拉克齐史》、《金轮千辐》、《水晶鉴》等众多蒙古历史文献中。其中,以下主要情节与图瓦《克孜尔》的故事一致:
(1)成吉思汗要征服西夏,出兵原因有两条:其一是唐古特国的失都儿忽汗出尔反尔,违抗成吉思汗的指令;其二是有人向他推荐了失都儿忽汗的妻子古尔伯勒津郭斡哈屯的美貌,夺取这个美女是成吉思汗出兵的另一个重要原因。第二个原因与图瓦《克孜尔》中的抢婚主体一致;
(2)失都儿忽汗有名为库伯勒克的黑嘴黄毛狗,能预知征兆;失都儿忽汗有各种奇异的法力;失都儿忽汗拥有恶鹗、传播瘟疫的巫婆(这两个,我们因篇幅原因省略了)等等,都凸显失都儿忽汗的非凡能力,实际上,这些都是在把失都儿忽汗魔鬼化,拥有这些的失都儿忽汗更像蒙古史诗中的恶魔——蟒古思了。在图瓦《克孜尔》中,库格都里可汗有神奇的七条红狗。
(3)成吉思汗在征伐唐古特途中望见穆纳山咀,降旨道:“丧乱之时,可以隐遁;太平之时,可以驻牧。当在此猎捕麋鹿,以游豫晚年。”
(4)成吉思汗不顾失都儿忽汗的苦苦哀求,杀其身,夺其妻。
(5)失都儿忽汗临死,提醒成吉思汗,要仔细检查其妻子的身体。古尔伯勒津郭斡哈屯用剪刀伤了成吉思汗的阳物;
(6)成吉思汗在征服唐古特的争战途中驾崩,其灵车通过他生前经过并赞美的地方时陷住,于是在那里营建了永世坚固的八白室(Naiman tsagan ordon)。
从上述6个相同母题和情节,我们可以断定,图瓦《克孜尔》中的这个故事来源于蒙古成吉思汗征服唐古特的传说故事。那么,问题是,关于成吉思汗的传说故事怎么会进入了图瓦《克孜尔》中的?带着这个问题,我们进入下一节讨论吧。
格斯尔名字的音变:克孜尔被认作成吉思汗
蒙古《格斯尔》传播到图瓦人中间成为图瓦《克孜尔》,但是一旦到了那里就与图瓦传统文化相结合,形成了非常独特的图瓦《克孜尔》文化。最令人惊奇的是,格斯尔的名字在那里与历史人物成吉思汗的名字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在图瓦地区,有很多人认为克孜尔和成吉思汗就是一个人,认为他们的故事是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真实事件,因此,有的人干脆把《克孜尔》史诗叫做《克孜尔-成吉思传》。同时,图瓦地区有《克孜尔-成吉思水渠》、《克孜尔坝》等历史风物传说广为流传。这些传说更为克孜尔和成吉思汗为一个人这样的观念提供了依据。这是在蒙古地区所不曾有的。
那么,克孜尔的名字和成吉思汗的名字是如何被联系到一起的呢?一句话,是格斯尔这个名字在图瓦人中的音变导致了克孜尔——成吉思汗说的诞生,并由此,关于成吉思汗的故事被接收到图瓦《克孜尔》中。
如前所述,蒙古英雄史诗《格斯尔》的名称和史诗主人公的名字在图瓦人那里发生了有趣的变化。试比较:
蒙古语中的史诗名称是:
Arban jug-un ejen, arban hoor-a-yin undusun-I tasulagsan achitu bogda geser hagan-u tuguji oroshiba
(十方之主、斩除十恶之根源的阿齐图-博格达-格斯尔可汗传)
图瓦语中:
On chugtung eezi, on horanning undusun usken achiti kezer-mergen dugaindaa tooju
(十方之主、斩除十恶之根源的阿齐图-克孜尔-篾尔根传)
在图瓦人那里,geser(格斯尔)这个名字变成kezer(克孜尔)。这是一个相当突厥化的名字。“格斯尔”名字的这一变化从理论上讲,是关系到“格斯(萨)尔”这个名字的来源问题。我们知道,在学术界就“格斯(萨)尔”这个名字的来源问题素有多种解释和看法。有的认为是来源于11世纪生活在安多区的历史人物唃厮啰的名字[6],有的还认为与古罗马凯撒大帝的名字有关[7],有的人认为来源于突厥(维吾尔),[8]还有人更把格斯尔与公元前1世纪的古代朝鲜君主的名字联系在一起[9]等等,莫衷一是。如上所述,图瓦《克孜尔》中的“克孜尔”乃突厥语,这里格斯尔又有了一个突厥语名字。那么,就图瓦《克孜尔》中的“克孜尔”,是不是可以提出以下几个问题:“格斯(萨)尔”这个名字究竟来源于哪种语言,其原始意义是什么?是蒙古“格斯尔”到了图瓦人中发生音变成为了“克孜尔”,还是蒙古“格斯尔”原本就来源于突厥语,后来到图瓦人中又被复原了?图瓦《克孜尔》中geser怎么变成kezer?成吉思汗征服西夏的故事是如何进入到图瓦《克孜尔》中?
提出这些问题是仅仅从一般逻辑的角度考虑的。然而,《格斯尔》学发展到今天,某些问题“已绝对清楚”[10]的情况下,上面提出的有些问题是用不着多加考虑的,其中真正值得认真考虑的是最后两个问题。
我想,geser/kezer这一音变是在蒙古《格斯尔》书面形式传播到图瓦人中间,识蒙古文的图瓦人阅读过程中产生的。在老蒙古文里,表示h和g音的字母同形,因此,对于刚刚接触书面《格斯尔》的人来说, geser(格斯尔)在字面上很容易被读成heser。而蒙古语的h和突厥语的k之间经常发生音变。不仅如此,h和k就在蒙古语一些方言中也常发生音变。因此,我们认为最初接触蒙古文《格斯尔》的图瓦人,把geser认成heser,进而以突厥语习惯把它读作keser。同时,在蒙古《格斯尔》中,把格斯尔尊称为bogda,bogda是蒙古-突厥语共有词,除此之外,在突厥语中还有kezer一词与bogda相对应。因此,bogda geser(圣主格斯尔)可翻译为kezer keser。但是,keser和kezer读音太接近了,于是可能干脆把keser改称了kezer。也就是说,图瓦人的“克孜尔”中已经包含了蒙古《格斯尔》的主人公名字和和他的尊称bogda(圣人)了。在图瓦《克孜尔》中,我们始终也未见到称克孜尔为“圣人(bogda)”,这应该说是支持我们看法的一个佐证。
在我看来,格斯尔变成了克孜尔倒不要紧,这一音变却引发了另一重要现象的发生。大家知道,蒙古人不仅称格斯尔为bogda,更把蒙古民族的英雄、蒙古大帝国的缔造者、伟大的成吉思汗也尊称为圣主(bogda)。因此,在各个历史时期都与蒙古人并肩战斗过的图瓦人[11]把成吉思汗也视作圣主,尊称他为kezer,是有可能的。我认为《克孜尔-成吉思的水渠》这样一些所谓有关克孜尔-成吉思汗的历史风物传说故事,并不真正与史诗英雄克孜尔相关,而是与历史人物成吉思汗密切相关。这里的克孜尔-成吉思,应该理解为“圣主成吉思”,《克孜尔-成吉思汗的水渠》,也就是《圣主成吉思汗的水渠》,《克孜尔坝》,应理解为《圣主之坝》。其他传说故事以此类推。
这里重要的是,在广泛流传有关克孜尔-成吉思汗(即圣主成吉思汗)的传说故事的图瓦地区,又传播了关于还是一个叫克孜尔的伟大可汗的故事。因此,在图瓦人那里,基于“格斯尔”在图瓦语中的音变,格斯尔被当成了成吉思汗,反过来,自古流传的有关成吉思汗的传说故事作为《克孜尔》的故事又获得了新生,广为流传,形成了图瓦人创作的《克孜尔》史诗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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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图瓦,是突厥语民族,是一个跨国界民族,他们主要居住在中国新疆的阿勒泰地区、蒙古国西北部库苏古尔省和俄罗斯联邦图瓦共和国。
[2] D·S·库拉尔整理注释,图瓦文出版社,1963年,克孜勒市。
[3] D·S·Kuular整理注释:《阿齐图-克孜尔-篾尔根》(图瓦文),图瓦文出版社,1963年,克孜勒,第10页。
[4] 乌力吉著:《蒙藏〈格斯(萨)尔〉关系》(蒙古文),民族出版社,北京,1996年。
[5] 斯钦巴图:《图瓦〈凯斯尔〉中的某些故事与成吉思汗传说的关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编:《〈格斯尔〉论集》,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236~253页。又见斯钦巴图:《图瓦〈克孜尔〉与成吉思汗征伐西夏的传说》,[荷兰]米尼克、希珀、尹虎彬主编:《中国少数民族文化中的史诗与英雄》,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348~362页。
[6] 策·达木丁苏伦:《关于〈格斯尔〉》,策·达木丁苏伦,达·岑德:《蒙古文学概要》,上卷, 1983年,呼和浩特,第43-61页。
[7] 施泰因的观点,引自涅克留多夫:《蒙古人民的英雄史诗》,内蒙古大学出版社,1984年,呼和浩特,第190页。
[8] 波佩的观点,转引自涅克留多夫:《蒙古人民的英雄史诗》,内蒙古大学出版社,1984年,呼和浩特,第193页。
[9] 苏米亚巴特尔:《蒙古、朝鲜的民族起源与语言关系》,乌兰巴托,1975,第63-75页,转引自涅克留多夫:《蒙古人民的英雄史诗》,内蒙古大学出版社,1984年,呼和浩特,第193页。
[10] 涅克留多夫语,见《蒙古人民的英雄史诗》,内蒙古大学出版社,1984年,呼和浩特,第192页。
[11] 他们也自称图瓦蒙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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