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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保明]满族说部与海洋文化
中国民族文学网 发布日期:2011-09-01  作者:曹保明

  满族说部中大量的文化思想与精神内涵与地球上的海洋文化有着至关重要的关联,这是说部文化的“根脉”。满族说部中的海洋文化内涵是由满族先民的生存环境和生存历程所决定,或者说说部本身就自然地传承和包含着海洋文化的基因和信息。说部之所以能形成自己独立的海洋文化结构和海洋文化思想体系,恰恰是因为满族先人女真人在久远的历史岁月中就生活在东海,生存在东海,于是作为记载和反映部落祖先生活和情感的说部不能也不可能偏离这种核心文化的结构和内涵,这也正如不久前在满族说部研究会成立会上台湾学者冯台源先生在他的研究中所提到“海洋是人类文明的共同体,人类生命的共同体,人类历史的共同体”,所以海洋文化也会成为满族文化、说部文化的重要思想基因和文化根脉。

  从海洋文化内涵去探研说部文化内涵,会使我们走入说部的本真文化结构,从而放弃了单一看待一个民族一种文化的行为和习惯,这往往会让人从多视角、多侧面地对待一种文化,认知一种文化,开创了一种全新的说部研究文化局面。

  如体现在富育光先生说部中的海洋文化,是从他心底自然流露出来的一种文化蕴藏,也是说部产生最初的成因,是说部内容最生动的部分之一。他表述说部时始终保持着一种自然的海洋文化状态,这恰恰证明了他心底文化的原色性和原真性。在《雪山罕王传》中有一首《拖林普艾曼古歌》(见原始记录本第165页),叙述时,他不知不觉用满语来表述。开始人们不懂,渐渐地,人们在他的表述中充分地体会到满语在民族生存历程中的地位和作用,富先生说:“是忍不住去这样表述的,而不是为了用满语!”这是一种真实的心地,而且,东海女真那种久远的海洋生活的自然存在很顺畅地表述出来,这说明了女真族、满族思想文化生成的自然性和文化生命性……

  “格灵窝西浑妈妈玛发离,格灵窝西浑色夫阿古离,拖林普扎兰沙延霍绰巴那巴图鲁,阿布卡德里给莫德里窝莫罗,班金哈,朱禄嘎拉,郭勒敏阿达阿沙沙哈,莫德里温作,察拉寨阿库凡卡——瘟给牙里希达,郭西浑——莫德里木克畜米,阿布卡希敏英德,格木赫勒勒阿库,簿热色巴臣克雅凡布喝。”这是古老的海洋文化与海域民族的颂歌。“各位尊贵的奶奶爷爷,各位尊贵的师傅兄长,拖林普部族是英雄俊美之地,拖林普部族,是天生的东海子孙,双手摇动着长筏,海阔无边,嚼着香喷喷的海豹肉,喝着苦涩涩的腥海水,天涯海角全不惧,寻找自己的乐园。”

  富育光先生所表述的说部,把海洋与族人的生命关系、精神关系、情感关系连系得自如而又顺畅,笔特西(说部讲唱人)所讲唱的古老的东海之歌是“爷爷奶奶传下的几百年的老歌子”,而且,爷爷奶奶一唱起来就“手舞足蹈”,或“双手摇动,前仰后合,前身向前摇晃,好像还在大海中摇着桨,长长的大木筏子在海中颠荡!”这说明,托林普的子孙们一听了这部来自于海洋的说部就“万事皆通啊”。这已经把满族先祖东海女真人与海洋的关系表述得无比清晰。他们承认自己是“渔鹰、海豹、海鸥的好伙伴。”同时透出他们与海洋的一种依赖,那是一种紧紧的依赖,是思想和精神的依赖。人在记忆起一种神圣的往昔历程时往往会情不自禁。满族这个曾经诞生和依偎在大海怀抱里生存并成长的民族,海与海洋文化的记忆对他们是一特殊的记忆。那是一种神圣的观念,每每提起,便会“忘情”地不知不觉地表述着那些逝去的记忆。这是文化的深刻性。

  人,当他能去忘情地表述一种文化、一种记忆的时候,其实这种文化已经深深地融入到表述人自身的精神世界里和思想情感的底层,这在我国的民族、民俗文化中,如东北的二人转对东北人,也有一种深深的融入感。在那严寒的冬季,在寂寞和寒冷的北方之夜,当人们围着二人转艺人坐在火炕上,听他讲唱从前的故事,而且当“唉咳唉咳唉咳呀!”的老调一起,多少听众也跟着一起拍炕沿哼唱起来,这就是文化的深刻性。文化的深刻性其实是一种深刻文化的概括性。它形成了文化自身的表述情态,也是一种固定的形态,是促使人类在表述这种文化时的形态特征性。不单以口述了,还要以口述加形体的动作来共同表述,我们称这是文化的本质性文化。

  海洋文化与满族先民生存历程和情感的深刻交融性还表现在他们已在传承中自觉不自觉的表述性,并已变成生动而熟练的情节性和文字的常规使用性。如在《雪山罕王传》(原始文本第140页)中,拖林普艾曼的族人从小就崇拜“堆”(他们对一些勇猛男人的称谓),而这些“堆”们的最大特点就是能“走海”。这是说部文化的重要文化系统中心。

 

  走海,是对族人英雄的夸赞。那是与寒冷、风暴与狂怒的海浪为生的本领,不然他们就成不了“堆”。因为按照这个部落的约定俗成的传统,只有这样的“堆”才能占有族人中最美丽的女人为妻。冯吉源先生所表述的《东海女贞海洋文化与西方海洋文化的比较》中已敏锐地提出了这种系统的特点。古代的东海,朔野寒天,冰河覆地,雪海无垠,万物不生。还有南极奇幻岛上,有许多的鲸鱼遗骨,而在古代东海满族的说部里,鲸鱼遗骨曾经是东海女真人萨满搭就的神圣祭殿。在说部《天宫大战》中海豹曾经是在洪水中拯救古代东海女真人的海洋女神,是女真人敬奉和歌颂的神偶,而在《雪山罕王传》中,族人的首领拉林普艾曼是那深藏海底的千年蛤蜊的子孙。当海上风暴使得族人和船队迷失方向时,恰恰是阿莫图鲁巴图鲁在海豹的引领下将族人找到并引领出险境。在说部中大海与大海文化已深深地将满族这个古老氏族的生成赋予了海洋的能力,并以“堆”,以寒冷,以暴风和巨浪来体现他们的精神和性格,这也形成了说部的海洋文化基因与思想基因。其实自然界在地球物

  理的变化里留下了许多让我们今天的人“难以想象的文化和生命的印迹”。捕捉这种文化印迹,并通过这种文化印迹去进行文化的分析,从中找出说部的海洋文化内涵,就可增加说部的生命力和感染力,并且又使说部的文化内涵和精神内涵更加具体。

  以海洋文化去看待说部,认知和分析说部,其实不知不觉地把今天的人们引进了说部的深厚的文化结构中去,这是一种从自然史、生命史的视角去看待一种文化、认知一种文化的重要视角和重要学术能力。日本自然生命地理学家牧口常三郎说“地球是有生命的”,在《乌布西奔妈妈》和《雪山罕王传》中,不但提到了海女,而且在《雪山罕王传》(原始文本第79页)中北土的满族先人女真人甚至把“海女”带到中原,这使得说部中所展示的海洋文化更加的生动和具体了。还有那奇特粗犷的“东海号子”《跑东海》《赶海谣》《巴图鲁古勒号子》《张大蓬》《娘娘车》,讲述人一直在对听的人表述“遥望大海绿阴阴,东海号子最中听……”“巴图鲁号子一出口哟,东海人往昔的岁月蹉跎勾上了心头。大荒片子绿海茫茫没人烟哟,赶海人摸到古道印辙……”那些号子都是海洋文化的经典凝固,在久远的岁月中形成,并活态地存在于人们的生活中,这才被说部所记载并传承下来。这部分文化研究至今还没有完全展开。

  诚然,并不是所有的说部都具有海洋文化的内涵和结构,但一旦以族人久远的生存历程为核心形成的那种窝车库乌勒本(歌颂族人祖先历程)的文本往往都不可避免地带有海洋文化的印迹,那是一种久远、真实、原色、古老的文化印迹。还如,许多说部虽然已脱离了海洋文化或渐渐地远离了海洋文化,但还是自觉不自觉地表露出说部文化中的海洋文化关系和气息,我们称之为海洋文化的延伸和潜在的文脉走向。如满族先民,他们曾经是一个崇仰狗和图腾狗的民族,但是在表述狗的聪慧和灵捷时却往往透露出这些动物灵性的海洋文化性,是那么的生动,令人难忘。同样是在《雪山罕王传》中(目前我有幸正在整理富先生的《雪山罕王传》)当表述狗在看守族人向中原贡送的特产时(原始文本第64页)就生动地记载了狗看守动物院落,晌午要给小海豹、小海兽吸奶的事情。狗往往把一个个奶袋子(人事先装好的)叼给那些小海兽,喂它们。但一些小海豹,小海兽往往吃了还要,狗便对它们汪汪咬,仿佛在斥责说:“你美呀!每个人就那些!”但对于一些小兽不停地叫,它往往还会重新再给点,但不会太过。这表明了族人所崇拜的狗已在久远的生存传承中懂得了生存文化,熟知了海洋文化。这同时又可以是说部文化中海洋文化的一种延伸,是一种重要的潜在的文化延伸。

  海洋文化在说部文化中的普遍延伸是海洋文化的一种自然能力和自身的传承功能。但是在以往的说部文化研究中,我们从海洋文化的视角去关注说部、分析说部的工作做得还不够。这就是为什么满族历史这么悠久,宝贵的海洋文化的传播却并不广泛的原因。这其实是我们对一个民族“文化定位”的关系,我完全同意冯先生的观点和看法。过去,我们在大量的关于满族说部文化的研究中还没有挖掘和总结出海洋文化的内涵和文化存在,仿佛只在陆地而远离海洋,并认为满族只是“马背上的民族”,多年的四处征战,也只是在陆地,但其实海上的征战和开拓正是满族先民不息的自然历程和生命历程,“东海女真”这个名词本身就是一个不朽的记忆。东海女真诸多生活的细节、习俗和信仰在说部中已形成了约定俗成的文化结构,固定在其文化传承中,这才能使今天的人们看到和感受到说部中蕴含和洋溢着的浓郁的海洋文化形态和气息,可是并没有被今天的人们充分地注意到,使得对说部的传统的挖掘和追溯也没有侧重于或倾向于海洋文化内涵和领域。我们需要对满族说部历史文化和说部所表现的民族生活去进行重新的定位,以便本真的去挖掘和记录这个独具特色的人类文化工程。

  西方海洋文化对东海女真海洋文化的比较研究,使说部提升了自己的品位。由于把说部放在了自然地理学、文化人类学的台面上去进行文化分析,正切中了说部这种文化的古文化传承特征,从它的形态、思想和精神结构上给出了重要的解释,也给我们认识传统文化开拓出了新的文化思路,这是一种深入思考民族的生存史、生命史,深入分析传统文化说部的思想结构与历史结构所作出的一次重大的文化发现。

文章来源:中新网-吉林日报 2011年08月25日 1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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