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们乌儿朵甩得山响/那石头像冰雹突然喷涌/索、洛、达三宗的隅玛乡勇/打得那英国人鼻青脸肿!”
如果不了解这首民歌背后的故事,可能很多人已经不知道它讲的是什么了。但是,100多年前发生在西藏江孜地区的壮烈故事,却并不会因此减少它应该具有的崇高意味和历史地位。
1904年无疑是西藏历史乃至整个中国历史应该值得记取的一年。这一年是大清德宗光绪三十年,也是藏历第十五饶迥木龙年。这一年发生在西藏江孜一代的战争,直接改写了后来西藏乃至中国的历史。降边嘉措和吴伟合著的历史小说《十三世达赖喇嘛》就是集中讲述了这场侵略与抗争的民族传奇,这本书1985年、2001年直到今年8月,连续再版数次,也充分证明它持久的魅力与价值。
十三世达赖喇嘛土登嘉措于藏历木羊年(1895年)亲政,水鸡年(1933年)圆寂,执政长达38年。他毕生勤于著述,于佛学造诣精深,曾撰述过数部经典论著,同时又非常勤政,是自五世达赖喇嘛罗桑嘉措以来,对西藏地方政教制度推动和完善最为得力的一位统治者。正是在他执政的第10个年头,28岁的土登嘉措面临了一生中最重要的转折:英帝国主义者第二次更大规模地入侵西藏。
《十三世达赖喇嘛》在一开头就将这位“雪域一神”置于清政府、英帝国、俄罗斯帝国以及西藏统治僧俗政权各种力量之间错综复杂、风云诡谲的网络之中。在内外交困的艰难时世中,凸现出他作为藏族精神领袖所具有的本土民族情怀。英国早已在1888年从喜马拉雅山麓诸国开始东侵,发动了对隆吐山的武装进攻。俄国也包藏祸心,神秘的蒙古喇嘛德尔智就被人怀疑是俄国的间谍。此时的清政府颟顸无能,秉承朝廷旨意的驻藏大臣采取的是绥靖“以夷制番”政策。这样一来,西藏地方政府的态度就决定了整个西藏民众的命运。小说值得称道之处,就在于对于当时的国际局势有清晰的分析和判断,从这种宏阔的历史背景中凸现出人物的性格和故事的走向。
按照晚近新历史主义的观念,历史与叙事之间有着微妙的关系。随意记录下来的历史事件本身无法形成一个故事,它顶多是故事的因素。而只有通过一系列情节编织的技巧,历史才成为故事。这包括压制和贬低一些因素,抬高和重视另一些要素,人物个性塑造、主题的选择、声音和观点的变化、可供选择的描写策略等等。于是,我们在《十三世达赖喇嘛》中看到作者避开了对于历史中人物是非功过的评价,而集中描写横云断峰的几个月间的人生片段。小说的故事并非只写土登嘉措一人,而是写藏族民众反抗入侵的江孜保卫战;主人公则是个群体,而并非仅仅是书名本身所说的那个人物。这个群体除了最上层的达赖喇嘛之外,还包括拉丁代本、哲林代本这样的中层领导者,以及洛丹、格来、旺秋、仁赛、诺布、阿巴登魁这些最底层的藏族僧俗百姓,后者才是整个情节的推动力和叙事重心所在。
在宏大的开篇之后,叙事立刻进入到对于主要情节的构筑。1903年冬,英军由麦克唐纳少将指挥,以护送政务司荣赫鹏上校去和驻藏大臣谈判的名义,偷偷翻阅则列拉山,在西藏方面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占领亚东。由亚东进占帕里,在1904年春的曲米河谷与藏军相遇。荣赫鹏使用奸计,假意谈判,诱骗拉丁代本为代表的藏军和谈。荣赫鹏以英军将子弹退出枪膛为伪装,欺骗藏军将火绳枪的引火熄灭。当时藏军只有很少军官有快枪,火绳枪的引火熄灭后重新点燃要较长时间,而英军的快枪很快就可以把子弹重新推上膛。在做好一切准备后,荣赫鹏撕下和谈伪装,挑起冲突,英军以轻微的消耗重挫藏军,所谓的“战斗”,实际上成为了一场无耻的屠杀。
曲米之战的碧血激起了藏族民众的无边愤慨和保卫家园的同仇敌忾,而清廷驻藏大臣有泰却畏葸避敌,十三世达赖喇嘛在这个关键时刻发挥了一个领袖所应该起到的作用,明确抗英的态度,鼓舞了士气。在英军攻占了江孜宗和前期作战失利,尤其是驻藏大臣多方阻挠的情况下,西藏军民抗英的意志仍然坚定不移,除了一再“请大皇帝谕调汉兵、资助军饷”外,各地民兵自发组织起来斗志高昂地开赴江孜参战。洛丹、格来、旺秋、仁赛、诺布、阿巴登魁,他们有的是喇嘛、有的是牧民、有的是农民,有的是奴隶和仆人,有沃措部落的,也有工布人,因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组成了义军。在乃宁寺、在帕拉村、在江洛林卡,一次次以血肉之躯面对马克沁的机枪,用无畏的勇气和决心阻挡着侵略者的推进。
应该说,在英军入侵之际,西藏统治者内部也存在着尖锐、激烈的权力之争,当时西藏地方政府与扎什伦布之间也存在矛盾。但是,当时的九世班禅不仅佛学造诣极深,而且政治上也很有远见,顾全大局,是西藏近代史上一位杰出的反帝国领袖人物。小说中将一个史实提前了,在真实的历史中,1904年8月初英军攻占拉萨,十三世达赖为了避免被英军俘获,被迫出走,经过青海,到了外蒙古。清廷革去他的达赖称号,着令班禅代理他的职权。九世班禅考虑到此举只会对西藏内部的团结不利,因此,在接到驻藏大臣的通知后,没有接受要他前去代理达赖职务的要求。小说将这个情节提前,这样的改写突出了民族凝聚力的主题,同时对于像来协这样的贵族协助英军的描写,也从侧面勾勒了一部分大庄园主贵族在这场战争中的摇摆态度。于是,小说就构成了一个西藏地方各类人物和社会结构图景,比较全面地呈现了当时的现实。
小说最后的高潮是江孜宗山保卫战,这些传唱着《格萨尔》降服妖魔的僧俗人民靠土枪、矛、刀、弓箭、抛石器等原始武器与配有大炮、机枪等现代化装备的侵略军进行英勇顽强的斗争,当然藏族军民的抗英斗争是以失败告终的,但是他们为捍卫祖国的边疆而舍身忘死前赴后继的英雄业绩,读来时时让人扼腕叹息、肝胆欲裂。他们在战斗中的英勇无畏和顽强不屈的精神,反抗英帝国主义侵略的坚强的决心,处处让人感到一种悲壮之美。1万多个藏人,“没有一个人投降,也没有一个俘虏”,可谓虽败犹荣!
读完小说,我立刻想起了电影《红河谷》中的藏民雄姿勃发、喋血不顾的场景,这些木龙年的英灵真正构成了“中国的脊梁”的一部分。从1904年5月到7月的江孜保卫战,正如作者所说,堪与林则徐的虎门销烟的爱国精神相比肩。江孜是后藏古城,现在早已经恢复了宁静。2007年英国BBC广播公司还以江孜尤其是白居寺为中心拍摄了一部长达5集的纪录片,殊不知在它貌似客观公允的镜头之后,白居寺里还残留着100多年前藏族军民抗击英军留下的鲜血。
阿沛·阿旺晋美曾经谈到过,所谓“西藏独立”在20世纪以前是没有的,那时藏语中没有这个词。西藏作为中国的一部分,是公认的事实。所谓“西藏独立”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制造出来的。正是在1904年英军攻入西藏,强迫签订了非法的《拉萨条约》之后,在西藏上层拉拢了一部分亲英势力,才开始了将西藏分裂出中国的图谋。《十三世达赖喇嘛》还原了西藏历史上光辉而屈辱的真实一页,这本书问世20多年,依然不失其历史价值,即使从文学描写的角度来说也洋溢着现实主义的爱国热情,对于我们沉思过去、反观当下都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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