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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的凤凰城
中国民族文学网 发布日期:2006-11-21  作者:乌尔沁 图/文

【沈从文】1902年出生湘西凤凰。苗族人。原名沈岳焕。1918年家乡小学毕业。
青少年曾经参加地方军浪迹湘川黔边境。1922年上到北京自学写作。1926年开始
发表文学作品。1930年后赴山东青岛大学任教。三十岁前后发表《八骏图》《边
城》《湘行散记》等名篇。抗日战争开始到云南昆明西南联大执鞭。1945年再到
北京大学教书。1949年以后在中国历史博物馆,故宫博物院等单位从事中国历史
文物,工艺美术以及物质文化史的研究工作。1978年进入国家社会科学院历史研
究所任研究员,论著《中国服饰史》。1988年5月10日病逝北京。终年86岁。

[一]

    新西兰知名作家路易?艾黎走遍了中国大陆的山山水水之后,发现新大陆似的,蓝眼晴一动,情深说道:哦,凤凰是中国两个最美丽的小城之一。这个精通中国的洋人以为,中国的另一个美丽小城是福建省的长汀镇。

    1966年路易?艾黎讲这些话的时候,正好是文化革命爆发之际。当时由于湘西地处偏壤交通后进。因此穷乡僻壤的落后一面,侥幸保住了凤凰古老城池一隅的纯真面貌。有许多的时候,物质落后,人情似乎才显得有所高洁。

    沈从文先生的故乡凤凰,便是人文山水这方面的一出个案。我们谁都知道,山涧涌的水,才是真正的矿泉。如今来到凤凰的游人,差不多都有仰慕沈从文先生之盛名而来。实在地说,今天湘西风凰的主要人文景观,应当也是以沈从文一脉生命为主的。

    沈从文先生的夫人张兆和讲得太好:“作为作家,只要有一本传世之作,就不枉此生了。”估且说,如果沈先生的这一本是《边城》吧。这篇作于1934年的“山野”小说,让无数读者铭目难忘,牢牢记住了书中的少女主人公翠翠。一个婉约又昏迷的女儿红。

[二]

    1923年夏21岁的沈从文离家,独身进京为了求学。当时他寄居在北京沙滩银闸胡同一贮煤间,沈从文称此居是“窄而霉小斋”。但是生活的窘困,很快粉碎了沈从文想读书找理想的初衷。北方的寒冬,沈从文身无分文,一身单衣没有火炉,怎样活下去?对这个问题,后来84岁高龄的沈先生解释:第一是靠朋友的帮助,当时住北大红楼附近,公寓的相熟同学间,过着一种原始共产主义生活,相互接济是我们的常事。

    沈从文对于人间友情有着刻骨铭心的感念。1924年冬天,沈从文在读书无望、投稿不中、生活走向绝路时,写信给北大统计学教授“创造社”成员郁达夫吐诉甘苦。接到沈信,28岁的郁达夫远道探视了走投无路的沈从文,并留下自己的围巾和一点钱。当晚郁达夫就以沈从文为核心,写就那篇有名的《给一个文学青年的公开状》。从这之后,沈从文署名休芸芸的文章《一封未曾邮的信》首次刊登于《晨报副刊》。接着他的《遥夜》、《公寓中》、《流光》和《夜渔》等文连续出手,一发不可收。沈从文正式登上现代文坛。在第一次收到五毛钱书券的稿酬后,沈从文1925年5月8日致北大哲学系教授林宰平,讲:我只想把我生命所走过的痕迹写到纸上……

    沈从文一生,都把自己的朋友之难当做己任。20世纪30年代初为营救胡也频,沈从文不惜自己当人质,并且筹款保送丁玲母女安全回湘。卡之琳自费出版第一个诗集时,沈从文慷慨解囊。青年作家王西彦出书艰困,沈从文不但帮他改缮文稿,而且举荐到商务印书馆。1946年初沈从文在北平发现黄永玉木刻艺术的才气,遂专门写了《一个传奇的本事》,远在上海的黄永玉在昏暗的街头路灯下,读着沈从文染人至深的文字,泪水把报纸都浇透了。

    沈从文为报答苏州张兆和小弟寰和知遇之恩,特意创作写下了有名的《月下小景》送张家小五。时隔半个多世纪,年近80岁的沈从文还依稀记得,曾于20世纪20年代帮助过自己的老友王际真,1980年沈从文访美期间写信给王际真并且拜访他。两位世纪老人共同追忆起“碎片纸屑直往下掉”的旧作,追忆共同的好友徐志摩,追忆半个世纪以来的坎坷磨难。对此,沈从文动情写道:“人的生命会忽然泯灭,而纯挚无私的友情却长远坚固永在,且无疑能持久延续能发展扩大”。

    沈从文由一“乡下孤家寡人”走上治学之路并获丰硕收成,跟从文一生结识的各路派别学术豪杰直接有关。比如哲学家梁启超、金岳霖、沈有鼎,比如美学家朱光潜,社会学家吴文藻,文学家钱钟书。比如古陶器学家徐中舒,铜器花纹学家容希白,古建筑学家梁思成、林徽音。比如音乐与园林专家郑颖孙,草字专家林宰干、卓君庸。比如古画专家邓叔存、凌叔华、杨振声,汉唐壁画专家贺昌群,希腊艺术专家罗筋,金石学家施蛰存。比如词学家吴世昌,音乐史家浦江清。

    又比如许维通、傅斯年、罗庸、杨荫浏,史学家李宗侗。比如外国文学专家梁宗岱,语言学家罗常培,神话学家闻一多,甲骨文专家陈梦家,国画家徐悲鸿,科学家张奚若,数学家钟开莱,考古学家夏鼐。比如红学家俞平伯,铜器学家唐兰,金文学家商承祚,刺绣专家李吉南,陶器专家陈万里、冯先铭、傅振伦。比如书画鉴定专家张珩、谢稚柳等等,等等都是沈从文先生“学术江湖”上的名流挚友。

    沈从文是从苦难中活下来的山人。他最能理解出门靠朋友这句话。可是众所周知,沈从文的一生当中,也有交友不慎的时刻。交友不慎,能够毁人。

[三]

    悲难的经历,冶炼了沈从文的笔。而立之龄的沈从文,写下了举世瞩目的名篇《湘西散记》。沈从文先生是一个非常恋念家乡的人。年轻时代的沈从文以国平民安为重,也为了家乡凤凰城不致落下一个匪区的恶名,曾经多次希望亲自出面,能跟湘西当时的匪首进行交涉谈判。显然,作为一介书生,沈从文先生的理想是善良的,投入的,明光的。但是,在旧式中国军伐混战的靡烂局面下,沈从文先生的那一份爱国护家的崇高姿态,结果可想而知。其实当年,青年沈从文比谁都更加了解凤凰城的荒蛮与暴力。

    但不管怎么样,沈从文先生对于故乡凤凰的情感是一贯深挚的。1938年日本鬼子侵入中华,淮备一举拿下北京之际,沈从文跟随北大清华师生逃离南下,在湖南沅陵暂避时候,从文再次听到湘西成为匪区恶名之际,内心悲痛之极。这一回沈从文与家乡豪绅陈渠珍、龙云飞等首领见了面,劝服他们在国难面前,要以中华大局为重,加入到抗敌日寇的全民统一战线当中去。后来,沈从文还写下了题为《莫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报国机会》的致家乡几个军人的书信。沈从文的这件书信,应当算做一式回敬“温饱思淫欲”的现代版。

    沈从文爱自已的这座凤凰城。至死亦爱。晚年时的沈从文张兆和,巳是净化的贤者。纯实感情趋使之间,他们商量过后,把一万块钱的稿费捐助给了家乡文昌阁小学。实在一点讲,凤凰城的苗家话语是因了沈从文的存在,才变得缠绵了一些。凤凰城的沱江水因了沈从文的存在,才变得缓冲了一些。凤凰城的石板路因了沈从文的存在,才变得弹性了一些。

    沈从文的感情在《湘行散记》里面,是最干净也最好得不行。读了看了,晕晕的受用。是一种享福。走在凤凰古城光亮曲幽的石板小道上,不禁联联想到了从文先生的夫人张兆和。那到底是沈从文看准的学生。张兆和在上海中国公学毕业后23岁那一年,在家乡苏州以电报形式“通知”沈从文-----乡下人喝杯甜酒吧……

    从此一言,圆满了师生四年长跑的可人恋爱,他们于1933年9月9日在北平中央公园水榭结婚。来自湘西乡下的沈从文情书,犹如他率真正直的人品和不会绕弯子、见情急抒意的湘西山民。同样也是师生递情,从一起笔《两地书》就显得比《从文家书》难度大了。同样师生之谊,鲁迅先生纵使真爱弟子,但他面对着那个流言杀人的社会,始终背着一个沉重的心理负担——由母亲包办的朱安婚姻。所以许广平1925年3月11日给鲁迅写第一封情信时,通篇皆是学生运动和人生道路云云。至于称呼,也决非往后彼此之间“小白象”,“小刺猬”,“乖姑”之类嬉戏,而是庄肃便地以“鲁迅先生”,“学生许广平”互敬。

[四]

    沈从文张兆和真是幸运的两个人。她们一生,真的拥有太多过密的圣情故事。就说情书吧,我们今天来读,还是真的好美。沈从文给兆和情书中那些直抒胸臆的“山盟”,要死要活的“海誓”,无疑是不大受什么干扰和约束的。

   沈从文这个时候是最快乐的。我们要以“布道”形容从文、兆和之间的相互的寄情,才好领略一下他们物质贫贱以外的精神世界——1934年从文婚后回乡探母、1937年“七七事变”,沈从文逃难在血雨腥风,辗转飘零的漫长征途上,沈从文百般牵挂北平自己的那一个小小家园,惦念亲人平安,忧心前程有患。同时他,几乎每日一信甚至几信,投往远方爱妻----

〈之一〉:我知道你一定极累,我知道孩子累你,亲人佣人都累你,得你操心。远人也累你,累你担心一切。尤其是担心到一些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我看到你信上说的‘你是不是真对我好",我真不能不笑,同时也不能不……你又说似乎什么都无兴味了,人老了。什么都无兴味,这种胡思乱想却有兴味,人老了,人若真已衰老,哪里还会想到不真对你好。我希望你注意一下自己,不要累倒,也不要为想象所苦恼,吻你和孩子”。

〈之二〉:三姐……国家需要你这样,孩子需要你这样,尤其是二哥(沈从文自称)盼望你这样。使孩子健康长大,受良好教育,不堕落,有父亲之刻苦做事,厚道待人,有母亲之明大体,爱清洁、守秩序,这就是成功,也就是做人……我倒什么都不怕,遇什么都受得了,只是想念你和孩子,好像胆量也小了,心也弱了。在廊下看山,新绿照眼,无法形容。鸟声之多而巧,也无可形容。近日来常有一八哥,老老实实稳稳当当坐在新发叶子的老树枝上,叫了一会又休息休息,听别的鸟叫,休息过后又接着叫。杜鹃还不曾开口……

〈之三〉:三三……日子在旅行人看来不快,我不为车子所苦,不为这寒冷所苦,不为这饮食马虎所苦,可是想你可苦了。我心里有点着急,但是莫因我心着急便难过。在船上的一个是应当受点罪,请把好处留给我回来,把眼泪与一切埋怨皆留到我回来再给我。我又听到操橹人歌声了,好听得很。但越好听也就越觉得船上没有你真无意思……二哥。

湘西的声音。凤凰的知音。愈是把自已当了普通的人,念情越纯。从文懂得这个,好受用的。

[五]

    沈从文自1923年离开家园湘西至到天享终年,大约一共回过四次生育自己的凤凰门户。而且1934年,1938年和1965年三次回家走的,都是水路。沈从文长在楚域水乡,他崇尚自然,酷爱湘水,乃至认为自己安身立命的写作都与水有直接关系。沈从文这样表白:“我学会用小小脑子去思索一切,全亏的是水。我对于宇宙认识得深一点,也亏的是水。到十五岁以后,我的生活同一条辰河无从分开。我在那条河流边住下的日子约五年。这一大堆日子我差不多无日不与水发生关系。走长路皆得住宿到桥边与渡头,值得回忆的哀乐人事常是湿的,至少我还有十分之一的时间,是在那条河正流与支流。各样船只上消磨的。从汤汤流水上,我明白了多少人事,学会的多少知识,见过了多少世界。我的想像是在这条河水上面扩大的。我把过去生活加以温习,或对于未来生活有何安排时,必依赖这一条河水”。

    1982年10月,80岁高龄的沈从文先生最后一次回到家乡,因体弱他没重复走以前回湘的山山水水,后来遗憾但觉充满期盼地致函朋友田光孚:“将来,还想能坐一次船,由龙潭到保靖,由保靖到王村,又由麻阳出辰,下桃源,看看一切……去到“龙潭”、“保靖”、“麻阳”、“辰州”和“桃源”等地看一看,就会看出,这些座落于沅水湘江上的村村寨寨、乡乡镇镇,都是从文先生当年出家时候的水路,也是从文归乡的驿站。故乡的水水山山伴随着沈从文的一生,对此沈从文感触更深。1943年1月18日,沈从文离别新婚妻子兆和,由水路回去探望病重母亲,船行辰州给兆和写了《历史是条河》的情书:

    “三三,我不知为什么,我感动得很!我希望活得长一些,同时把生活完全发展到我自己这份工作上来,我会用自己的力量,为所谓人生解释得经任何人皆庄严与透入一些。三三,我看久了水,对人生对爱憎,仿佛全然与人不同了。对河水夕阳,皆那么爱着。二哥”。

    沈从文的一切,都跟刻骨铭心的乡情连带着。浪迹天涯,从文的书信也重重的浸透着他湘乡楚民的绵长遗风。读从文书信,有些看似只是亲昵、欲望和激情投入的细微称呼。如“三三”,即是从文湘情的自然展示。“三三”长,“三三”短,我们可以从当年从文远别新婚妻子的《湘西书简》中,听到、看见其中缠绵的轻呼急叹。而这“三三”(兆和在家中排行第三),却都是苗家习俗中最吉利的惯称。

    至于“二哥”、“四弟”等称呼,也均是苗家的习惯称谓。还记得从文兆和的结婚日子——1933年9月9日吧,这绝对不是一个毫无讲究的时刻,在从文他们的苗家看来,“三三见九”实在是大福大贵的吉兆。沈从文一辈子对兆和,说了太多太多吉祥善话。这也是大文人的一种,家常投入。入心沁脾。软煞了人。

    战乱时节,张兆和苏州的家屋毁于炮火,她对从文讲道:有两件东西毁了,是叫我非常难过的。一是大大的相片,一是婚前你给我的信,包括第一封你亲手交给我的到住在北京公寓为止的全部,即所谓的情书,那些信是我俩生活最有意义的记载。多美丽,多精彩,多凄凉,多丰富的情感生活记录,一下子全完了,全沦为灰烬”。不过,沈从文实在又是向妻子传递圣情的高手。他又写了。后来兆和捧住那些可人情书,轻轻地告诉先生:“我欣喜你有爱写信的习惯,在这种家书抵万金的时代,我应当是全北京城最富有的人了”。

    在这种家书抵万金的时代,我应当是全北京城最富有的人了。我应当是全北京城最富有的人了。在这种家书抵万金的时代,我应当是全北京城最富有的人了。我应当是全北京城最富有的人了。多么美好的心境,多么美好的生活呵。这是爱的情。不禁扪心试问,现在京城的女孩子里面,还有谁会为哪一个男人的手下情书,如此动容?如今富有不富有?大概不是以投递情书为先的吧?再说现在都是手机短信了。手机彩铃内存不大,存不了太密情书。而且现今可能,不太会有谁,再去为感情,专门发炎了哇。再说现在,情场早就改名叫做战场了。莫非不是这样吗?

[六]

    沈从文先生一生回过故乡的这几次。常常在自己山城石板小路徜祥不已。沈从文先生一辈子都爱讲自巳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乡下人。站在凤凰的沈家故里门口,能够发现,沈家那些未经修缮过的厅堂门槛,窗几瓦檐,都是完完整整,丝毫不被损毁过的。触景生情,让人不禁想到沈从文先生在北京都城里的家,那拥窄而又倍受污损的家。

     李锐先生1998年在《读书》杂志上写道:“在那个特定年代,沈从文的家被抄过八次,他本人曾被强迫打扫厕所达一年之久。”我真的想象不出,我们身在都城里的存活人,难道真的非常需要对一个柔弱平和的文化老人不依不绕,连亘不断讨伐他八次吗?斗争真有这么壮烈的必要么。

    如今回头看起来,北方那些城里的城市人,比起古有“南蛮之地”野称的湘西地方还野还泼,并且野蛮撒泼多了。往往,城市里的这种野蛮是人为的,是刻意举创的。再说,沈从文是服软了的呀。他几乎没有乱说乱动呀。他宁可选择割脉自死,也没有与人争执呀。干嘛还不放过他?世道历来就是这样,怕硬欺软。难道,沈从文真的就那么软么?

    1988年86岁的沈从文先生怀着“对人从不设防,无机心”的“婴儿状态”和心理,不易走完了他的“知识分子总有机会获到苦难”的坎坷和多灾的一生。直到沈先生辞世8天之后,国内最具权威的报刊才“外转内销”套发了沈从文病逝的消息。沈从文的老友巴金沉痛致哀道:没有一滴眼泪,悲痛都在我心里,我也在埋葬自己的一部分。那些充满信心的欢聚的日子,那些奋笔和辩论的日子都不会回来了。没有哭泣,没有呼唤,也没有噪音惊醒他,人们就这样平静地跟他告别,他就这样坦然地远去。

    其实一直到死,沈从文也没有忘记家乡的沅芷湘兰。那是自己的终极归宿。“落叶归根”、“孤死首丘”等等,都是源自楚文化的大典故。1988年5月10日,从文先生仙逝以后,终于又回到了自己久别的故乡凤凰。他的干静骨灰伴同着花叶一同撒入湘西江水,他的墓碑建立在家乡的听涛山上。

    这个时候,沈先生才算真正融入了大自然的山山水水之中。按照从文先生家乡湘西凤凰的生死常俗来看,80多岁过世,老人应当算是“喜丧”了。老人福气了。“历史是一条河”,生命不也是一条河吗?漫长而无常。1980年10月,沈从文赴美讲学期间,学者林蒲向从文先生求教死的意义。从文先生回答:“投岩麝退香。”接着沈从文解释:麝生性绝爱其香,被追捕紧切时刻,爪剔自香还与大地,逐后抽身投射岩石结束生命。麝退香其实是进行生命的补偿。

[七]

    现在,凤凰沈从文先生故居常年面对世界开放。各地去到凤凰的线路都有。如果从北京出发前往湘西凤凰,最省钱便捷的旅程,火车西客站专门有一趟专门奔赴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卅府所在地吉首市的火车,夕发朝至吉首以后,再转换公交汽车,最多经过大约一个小时车程之后便到凤凰。如果从上海或出发前往凤凰,首先需要抵至或者路经湖南长沙,然后随时随刻由长沙再转乘汽车直达。也可乘无锡方向慢速火车到达吉首。昔非今比,现在各式各样去凤凰的线路五花八门,这里例举的,只是几条安全节省的方法。探险一队不属这种走法。不过最有风头的凤凰探险之旅,第一站十有八九恐怕应该先抵张家界,而后徒手攀山南趋凤凰。跋涉路途一般要用四五天才能走到达凤凰。

    正常情况下,到凤凰的游人,差不多都有仰慕沈从文先生之盛名而来。因此,我们这里所指的湘西凤凰,差不多应是沈从文先生意义上的湘西凤凰。实在说,今天湘西的主要人文景观,主要也是以沈从文先生一生命脉为主的。—般而言,到湘西其实就是看凤凰。即来之则安之,凤凰古城虽然不大,但是几个小时走马观花根本瞧不明白。不如踏踏实实在凤凰城住上三五夜。时光宽松,还可以去凤凰不远的沱江茶峒,沅水沪溪,三潭书院,南方长城等地走一走,看一看。

    沈从文先生著名中篇小说《边城》的原始地貌就源于茶峒。这篇作于1934年的“山野”小说,让无数读者记住了书中的女主人公翠翠。我们在游走茶峒之刻,手边除了携带一本薄薄的《边城》,最好再顺手夹上沈从文先生的那篇有名的随笔《水云—--我怎么写故事,故事怎么创造我》,带上这样的部份精神产品,可能有助于游者届时临阵发挥激情。同时也不致于盲目瞎转。我去过不下十次湘西,每一回心中都只揣着一个坚实的想法:凤凰城,其实就是“一个人”的凤凰城。其实它就是沈从文先生的凤凰城。


[八]

    沈从文墓地座落在凤凰古城的一角。黄永玉树立的墓表,沿江临山竖在沈从文墓碑的必经之处。字迹骨凌,大气写道:一个士兵如果不战死在沙场便是回到故乡……

    严格地看去,沈从文先生的墓场,不太象是一个墓地。没有围杆,没有坟头,也没有丧失的气息。一片葱笼环绕。走近,就象进入了一园孩童的天真圣地。迎面,一座比人高的天然五彩玛脑石屹立。石块从当地南华山采制运来,大约六吨沉重。这就是墓身。墓身依偎的地方,叫做听涛山。墓石没有占地堵路,只是静静立在山间小道旁边。墓石敞怀,迎着人们,看着人生。


沈从文先生墓地

    我们的前辈古人把墓志铭非常重看的,一墓分为志与铬两个部分。沈从文的墓正面,用了沈从文先生遗作《抽象的抒情》当中的一句话:“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这句话应该算是墓志了。接着我们绕道墓身后面,我们可以看到张充和在从文墓石身后的两行铭文:“不折不从,星斗其文,亦慈亦让,赤子其人”。再看一遍。匐身上去,细读一看,原来她竟是一首,雅致哲理的藏尾绝诗:

    从文让人。从文让人。然而,这个世上,不是谁都能好生做到,让人的人。一位圣贤讲过:让人者是有情的人。可是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真正真正有情的人,毕竞还是少数。有情是一种陷入。是一种危险的沉沦。当然也是有幸者。沈从文先生就是这样的人。从文让人。

    哦对了,瞻仰沈从文墓地,是不收费用的。沈从文墓地那里,只是一处旷野。与天然,与水相连。先生正活在天然之中。沈从文的骨灰分成了四份。一份撒入沱江,一份放存凤凰旧居,一份埋予听涛山上。还有一份,传说留放在了先生活了半个多世纪的北京城。沈从文先生对于身后的这种安排,别有一番天意。

    开阔天然,润在水山。这些,不禁又叫我们想到了沈从文的那个墓。又去看了那个墓志铭:不折不从,星斗其文,亦慈亦让,赤子其人。沈从文的那个墓,质朴得不由让人感伤。那个墓,是一块并不怎么夺目和光彩的巨石。上面写着:不折不从,星斗其文,亦慈亦让,赤子其人。其实,让人的人,自已天也大。沈从文就是这样的人。先生天亦大。爱也好,恨也好。人心恋顶。从文让人……

2005年11月

 

 

文章来源:原载《中国文化画刊》200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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