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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集·扩展·宽容——第五届多民族文学论坛的小结和展望
中国民族文学网 发布日期:2008-10-21  作者:徐新建
题记:第5届中国多民族文学论坛于2008年9月22-24日在新疆召开。论坛由中国社科院《民族文学研究》编辑部和新疆大学人文学院主办,来自京、津、川、滇、湘、桂及喀什、厦门和延边等地的数十位学者、研究生参加。与会者从文学、民族学、人类学及民间文学和文艺学等多学科角度展开讨论,在坦承、热烈的气氛中发表了各自见解,亦为推进“多民族文学史观”之事项提出了诸多良好意见。本文系笔者在论坛做的总结发言整理而成,仅供参考。
 
各位好!
作为一个普通的与会者,我此刻的感受跟大家是一样的,第一是疲惫,第二是心切,想马上就到离开这个设在市区的会场到新疆大学去参观。就是说,我们一直在开会,都同样没有间断的参与了整整两天的发言和争论。从个人角度说,所有情景都记忆犹新,几乎没有什么可总结的了,这是一种心情。但是呢,作为一个对论坛有感情的学者、参与者,觉得有种责任和义务,因为论坛手册上早已分配让我跟关老师在最后做一个总结。那么我想,就把它变成一个动力,最后讲几句话。
首先就讲本次论坛设立的四个话题。我和大家回顾一下,也讲讲我自己的看法。我觉得四个话题里,有的完成了,有的未完成;有讲得非常好,有的还有不足。
第一个话题,我倒过来讲,就是——“西部少数民族的文学创作——边地与中原的文学互动”。这个话题是本次论坛一个很重要的设计,而且我注意到与会学者当中有很多是很自觉地以“命题作文”的方式来参与其中的。他们的发言和文章基本上完全按照这个题目来写。但是我听下来呢,觉得这个题目非常大,大家的发言仅仅开了个头。而且里面很多问题、材料和观点,都还没有真正地碰撞起来。比如说什么叫边地?什么叫中原?这就是可以讨论的。云南民族大学的马绍玺老师的发言,对“边地”作了一些重新的解释。这个问题我们以前已在昆明讨论过。记得那时就追问说:每一个地方都是特定的家乡,都是自己的故土;为什么忽然就成了“边地”?这就是一个文化视野的问题。不过,历史上这些地方又的确逐渐成为帝国和王朝的边疆、边陲。这也是客观事实。所以怎样在现实和历史记忆当中来深入讨论,我觉得我们还没有很好地展开。当然这里面会有争论,比如“中原的影响”。什么影响了什么?在发言中,很多人已经触及到非常深入的部分,但是由于我们这个论坛的传统,都是点到为止,每人十分钟,不,最后只有五分钟,超过了就打断,不留情面,残酷得很(大家笑),所以未能展开,希望下次接着交锋、交流。
不过值得肯定的是,相比之下参加本次论坛的新疆学者,无论新疆大学、新疆师大还是新疆社科院的同行们在这方面提交的论文和讨论,都显示了相当突出的成就。他/她们就新疆与中原在文学与文化上的交往互动提供了许多具体而丰富的个案,为我们认识“西部”、“边地”拓展了视野空间。比如的《》和《》等,都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是第一个话题,对象是“边地与中原”,争论的是“影响”和“互动”。
第二个,也是一个很大的题目:“改革开放三十年来少数民族文学学科与反思”2008年,中国大陆的学术界都在反思“三十年”,也就是1978年以来的改革开放。这其实是给我们提出了很大的问题。我们的论坛能否为这个话题提供一个多民族话语的反思呢?我想这次会议已在提供了。特别有印象的就是新疆师大王佑夫老师的发言。作为这三十年的参与者、老前辈,他以临时加入的方式,作了很好的回顾,一一列举的那些成绩鼓舞人心。我们大家看见,其实这样的工作有人在做,但是不够。扩展来看,要反思的不仅仅是“三十年”(19782008),还有“十七年”(19491966),更还有整个二十世纪的一百年(19002000),这么大的一个历史,该怎么样来重新评价?我觉得这是本次论坛很弱的一个部分。除了唐小林的《新中国60年现当代文学史中的少数民族文学叙述》等极少的发言外,各位基本没能展开。大家对三十年来多民族文学的总结与反思和定位,没能纳入到整个改革开放的大变局当中去讨论。我们多民族文学的学科话语——如果有的话,目前还基本是自说自话,有一点封闭的感觉。
第三个的议题是“传统与现代接轨下的少数民族文艺理论”。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学理性的问题,论坛中也有很多十分精彩的突破。比如说,来自延边大学艺术系的韩英姬老师就提出了民族文学如何跟民族艺术相互关联问题。她以自己关注的朝鲜族个案为例,作了很有意义的探讨。她的那个对比,我觉得是值得我们考虑的,就是说,在“民族文学”的意义上,被我们研究的对象能说是单纯的“文学”吗?诗作、歌唱和舞蹈,在现实的状态里能截然分开吗?这样的追问涉及到文学跟艺术及其他门类怎么样结盟的话题。其中就引申到对“文艺理论”的界定。当然这是一个老词,什么是“文艺”?“文”和“艺”的区别与关联在哪里?其中存在着普适性的理论和标准么?多年来始终争论不休。不知道我们从多民族的视野能否为之提供新的突破。
另外像四川大学的李祥林老师把羌族的戏曲,还有它的民族性很强的传承人——“释比”,放到我们这个论坛上来讲,我觉得也是很重要学科贡献,因为它同样以不同民族的案例出发,提出了对“文”和“艺”在理论上的进一步反思。还有一个,正如关纪新所肯定的,就是直接从文艺学加盟进来的刘俐俐。由于这位来自南开大学新面孔的参与,我们感受到其实还可以从民族文学的“口头文本”、“书面文本”与“过渡文本”等理论范畴的细部,对多民族文学进行更为深入的研究。而文艺学的介入,可以说为我们的多民族文学论坛提供了理论整合的新机会。
但这里面也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我觉得是长期的空白,就是很久以来我们讲来讲去,大都限于当下。本次论坛设立的学科话题不是要同时讨论传统与现代么?传统到哪去了呢?幸好,有学者弥补了这个缺失。我个人觉得在讨论中,使传统与现代的接轨做得最好的,是来自中国社科院民族文学所的热依汗。她的文章让我觉得豁然开朗。她把《福乐智慧》这样的维族经典跟来自儒家的,在北宋时期成型的《四书》来作比较,实际上是站在现代的立场,不仅打通古今,更打通汉与四夷。这使我联想到我们在川大开课,对学生们强调“十三经”,其中肯定要提《四书》,那是必读的。但是我们忘记了,在这些必读的经典之外有一个多元的经典,或者说应当知道“经典的多元”。所以我认为热依汗的比较和讨论提出了在多民族国家里审视传统跟现代的新张力。正因如此,她的发言引起回应便是很自然的了。接下来像四川师大的唐小林和西南民大的徐希平,都从杜甫等事例入手,分析古代的民族兼容。王佑夫介绍的(少数民族的)“后裔美学”问题等,都可看作是本次论坛在此方面的收获。但关于“接轨”的讨论无疑是个大工程,我们怎么样进一步落实,提出有学科性的结论还需努力。
 
对此,彝族诗人和学者阿库乌雾(罗庆春)在这次呈现了一个转变。以前他讲“第一母语”,现在转向“第二母语”,亦即开始注重“民族文学的现代性”了。这就意味着将要面对一种新的格局:传统向哪里转?现代性由哪里接?往哪里走?进一步说,这里还涉及到关纪新老师刚才概括的所谓“后母语时代”的民族文学:路在何方?其也是接轨引申的新问题。所以我以为本次论坛的第三个议题是很重大的,大家的讨论也有很大突破,但仍然有很多空白,值得各位进一步推进。
最后一个议题:“创建中国多民族史观的思考延伸和理论拓展”,这是能够罩住前面三个话题的一个总框架。对此我既欣慰又担忧。一方面同题讨论已经在《民族文学研究》上发了很多期,很多人感觉已经无话可说了,再说下去就是口号,就是情绪:“我们一定要高呼中华多民族文学史观!”就像文化大革命时的“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好什么呢?你要研究,要一步步走,一点点推进。不然全是空话。不过另一方面这次会议也让人欣慰,已有人在这个问题上进行反思,而且自我批评。我特别感动的是暨南大学的姚新勇。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做一个,按照关纪新老师的说法即勇于开拓的“搭桥梁,挖涵洞”工作,开始从论坛内部和外部反复去看,以自我批判的精神去多重反省。我觉得这样的工作是有人做的,要自我反思我们多民族文学史观的理论前景在哪里。
这次会上,很多年轻的朋友已开始做了类似的工作,比如:中国社科院的刘大先对“中国形象的多样性表述”进行分析、高和鸿提出打通使民间文学与作家文学长期隔绝的学理之墙的问题;集美大学的夏敏把讨论中国多民族文学的视野扩展到海峡两岸,提出了大陆与台湾在故事传说上的交融和比较;首都师大刘珩和四川大学的李菲不谋而合,从民族志与民族文学的关联出发,探寻在人类学构架中阐释多民族文学的理论方法及价值意义。又比如川大的博士生王立杰。她这次提交的文章整个把已发表的多民族文学史观文章一篇篇地看,一篇篇地研究,分析里面的问题意识是什么,方法论是什么,材料是什么,问题在哪里,有没有重复的,有没有突破的,等等。也相当于进行了一次论坛的自我考察,对往后的延伸很有益处。当然她把关纪新作为代表,放到自顾颉刚、费孝通以来的第三阶段之位置,我觉得是很大胆的排列。有意思的是王佑夫老师这次也提出了类似的评价,同样对关纪新与朝戈金他们当年那本书《多重世界的选择》作了高度评价。在我看来,这其实都是在尝试对以往的历史作某种时段性分期,以便于为“多民族文学史观”及“多民族文学论坛”这样的从学理到现实的共同努力,划出一点新的平台和阵地。
总之,关于多民族文学史观的讨论如果不自我发展,没有外向的延伸,就可能终结为一个口号,或一个美好的愿望。
我想,以上的四个话题在本次论坛都得到了很好的回应,但也存在着严重的不足。我觉得我们必须有一种清醒的,自我反思的能力。这是第一个部分。下面再就与这四个论题相关的联想谈点我个人的看法。
接下来,我要讲的是三个关键词。
第一个是“汇集”。开幕那天我讲过,我们论坛的五届会议,从主题到副标题都有一条贯穿的线,连起来就是一本大的书。这本书到第五届已经写完了它的“上编”。我建议把这上编汇集起来,正式出版,为以后要讨论的人留下一种新时代的经典。在这个经典之中,每一个参加过的人都贡献了他们的智慧,包括讨论,就算只有五分钟也已经是很好的了,尤其是那些面对面的争论,那些鲜活的思想碰撞,如若能够记录下来,印书出版,也就进入了历史。所以我的第一个建议是,我们把以往五届的这些声音、这些话语、这些形象、这些观点,汇集成一本称之为《论坛·上编》的书。
第二是“扩展”。这一点非常重要。刚才关纪新老师也讲,我们逐渐有了很多不同的学者加入进来,也就是说有了学科的扩展,学理的扩展和队伍的扩展。我觉得这次的扩展有两点值得肯定,一是对从宏观审视向个案分析转移的呼吁,一是关注在国家整体变动的背景下,论坛与其他机构和学科的联系、交流及对话。此外这次会上还有同行提出,我们这个论坛今后还可以变成一个国际性的讲台,邀请各国同行一起来讨论人类文化中的多民族问题,岂不更好?正好,在这次会议上已有安琪这样的“新生代”同学发言,以欧洲大国为例,特别强调了多民族的问题是全世界的问题,是人类的问题,而并非仅限于东亚,或只存在于中国。相反,其在北美,在印度,在俄罗斯都有,我们要打开视野去看整个人类如何面对着同样的问题,虚心向别人借鉴。所以我觉得我们如果继续行走,就还应该深入扩展。上次的论坛我们就邀请到来自澳大利亚的王一燕等学者参与交流。大家记得她便提出了不少令人耳目一新的看法。我觉得扩展的事要及时作,下届论坛如果在云南召开,希望会有更加多元、更加宽阔的观察背景和交流平台。
我在会上曾和刘俐俐私下交流,针对热依汗的《福乐智慧》的讨论,刘俐俐认为其实如要比较的话,其实不应只仅限于同中原儒家去比。她的意思是说,倘若改变参照系统,把《福乐智慧》看成人类的文化遗产,放到更大的世界背景去看,其可能会有更深的价值和意义。我认为这是对的。除了国家意识和民族意识以外,我们还应该有人类意识。所以我希望我们的多民族文学论坛在往后的行进当中能够有一个更普世性的,更加宽阔的眼光来看待我们这个讨论的构架。
最后需要提出的关键词是“宽容”。我们的多民族文学论坛一向坚持最好不做价值性评价,以避免不必要的情感或情绪之争。但是我觉得既然是研究“文学”,在研究“人”,应该有一些基本的价值坚守。其中,我觉得“宽容”是应该在我们这个论坛中得到真正体现的。因为没有宽容就没有对话。那么宽容总有一些前提。第一,就是尊重:一定要自我尊重和相互尊重。第二是了解。我们下来开玩笑,很多人在提问题,却不知道他提的问题其实一是出于无知,第二是狂妄。在无知的情况下提了一些很可笑的问题。可他居高临下,认为可以把个人的观点,一种地方性的观点,上升为所有人必须接受的真理和准则。这是有问题的。所以尊重,最后要走向宽容。我特别同意汤晓青老师还有姚新勇老师都一再强调的要相互理解。宽容是彼此的。每一个人,即便在被人误解的时候,你也要宽容对方。因为你如果不宽容对方,就会带来一种焦虑。这种焦虑会情绪化,会阻挡别人的加入,你会阻挡别人对你的理解。别人本来是善意的。比如有的青年学者本来很想了解一下维吾尔族的文学,他/她写了一篇文章,一不小心可能写错了,甚至出现学术“硬伤”,但愿望是好的,没有什么恶意。我们要宽容,给他/她指点:“哎,你这个问题不对。你应该这样讲…”然后再说“没关系,我给你这个资料”。这不很好么?在我自己的经历中得到过很多很宽容的老前辈的关照,使我一辈子受益。我年轻的时候很狂妄的,说了很多错话。前辈们宽容我,帮助我,于是我才一步步成长起来。我觉得,在多民族文学论坛里,一定要彼此宽容。
如上所述,我对本次论坛想说的三个关键词就是:汇集、扩展、宽容。
谢谢大家。


作者简介:徐新建,四川大学文学院教授,主要从事比较文学、文学人类学研究。
本文由四川大学的安琪协助整理,特此致谢。
文章来源:中国民族文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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