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9月28日上午，联合国开发计划署（UNDP）在联合国大楼会议室举办了中文版《2004年人类发展报告——当今多样化世界里的文化自由》的首发式。会议由 UNDP 驻华代表处代表 / 战略伙伴关系处处长栾立英主持， UNDP 驻华代表马和励先生致开幕词。我所朝戈金研究员应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的邀请，作为该报告的点评人参加会议并发言，同时参会进行点评的还有著名学者余秋雨和联合国科教文组织驻华代表青岛泰之。

　　作为点评人，朝戈金研究员介绍了 UNDP 《人类发展报告》年度报告的背景和伦理基础，分析本年度报告的逻辑结构，对报告的各部分进行概要评点，点明该报告的关键点，并结合我国少数民族文化的实际情况对文化多样性问题和报告所倡导的多元文化政策作了重点评述。

　　朝戈金研究员对《 2004 年人类发展报告》的点评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一、 UNDP 《人类发展报告》的背景和伦理基础。

　　UNDP 人类发展报告的年度报告创立于 1990 年，创始人为马布·乌勒·哈和阿马提亚·森等人。每年， UNDP 的人类发展报告都被翻译成包括中文版在内的 10 多种语言，在 100 多个国家中发行。这一报告遵循公平、人权和义务、民主、保护少数群体、和平解决冲突的办法以及公平谈判等伦理原则，从人类发展的角度，向人类面临的紧迫现实挑战，给出分析数据、症结诊断和政策咨询。报告提出人类整体发展观，旨在扩大每个个体的选择权和自主权。认为经济增长是人类发展的手段，但绝不是目的。人类发展的首要目的，是让人们过上他们所选择的生活，并且向他们提供进行这种选择的手段和机会。近年来《人类发展报告》一直坚决主张，人类发展问题既是一个经济学问题，也是一个从保护人权到深化民主的涉及面很广的政治问题。它是由联合国发展署委托署外专家顾问团和其他撰稿人完成的独立报告，而不是发展署的政策陈述。

　　以往历年报告中相关主题有：人类发展的概念与衡量 (1990) 、全球范围的人类发展（ 1992 ）、民众与参与（1993）、男女平等的革命 (1995) 、富于人性的全球化 (1999) 、人权与人类发展（ 2000 ）、在碎裂的世界中深化民主（ 2002 ）、千年发展目标 —— 消除人类贫困的全球公约 (2003) 。

　　二、“报告”的结构。

　　《 2004 年人类发展报告》的主题是“当今多样化世界里的文化自由”(朝戈金研究员建议译为“文化自主权”)。和以往报告的主题不同，今年的报告集中关注的，是以尊重族属、宗教、语言等差异为核心的多元文化政策的现实需求。

　　今年 7 月 15 日，在纽约联合国总部举行的发布会上，联合国助理秘书长、开发计划署亚太地区负责人哈菲茨 · 帕夏申述了报告的主题：“人类的发展不仅需要健康、教育、体面的生活水平甚至政治自由，人类的发展还需要国家对文化的认同和推崇，人类必须有在不受歧视的情况下发表文化认同的自由。文化自由是一种人权，也是人类发展的一个重要方面。” 这个报告对多文化国家和社区文化政策的制定进行了广泛的研究和分析。报告还认为，新一轮移民潮需要多边文化主义的支持。同时，除非文化自由得到尊敬和保护，经济全球化是不可能成功的。报告还论述了宗教自由与公共政策、多元文化、语言政策等问题。

　　报告分为概述、正文、注释、参考文献说明、参考文献、附件等部分。正文共分五章：第 1 章：文化自由与人类发展；第 2 章：文化自由面临的挑战；第 3 章：建设多元文化民主国家；第 4 章：直面文化统治运动；第 5 章：全球化和文化选择。报告的附件包括大量注释、参考书目、专稿、统计图表、地图等内容，为读者提供了巨大的信息量。

　　三、多元文化现状和多元文化政策。

　　结合中国多民族和文化多样性的实际情况，朝戈金研究员对多元文化现状和多元文化政策这一问题作了重点评述。

　　当今世界几乎所有国家都面临着文化多样性问题，并且情况还在加剧。全球 200 多个国家有 6000 种语言，族群数量则超过 5000 个。 100 多个国家中，文化上的少数人群占到人口的 25% 以上。大量移民流动，尤其向富裕国家的大城市流动，让世界变成了一个“地球村”，这些都造成了文化多样性问题的急剧加重。朝戈金研究员把视角转向中国，列举近年来国内统计的各种数据，认为和世界很多国家一样，中国同样面临着日益严峻的文化多样性问题。作为一个拥有 56 个官方正式认定的民族的多民族国家，历史以来就存在多民族文化相互碰撞、共生的问题。现在，随着城市化和全球化的迅猛势头，中国的各民族族群文化也在多个方面发生着巨大变化，和历史上的任何时期相比，文化多样性问题都显得更加多变和复杂。

　　作为生活在多元文化世界中的个体，我们能够，事实上也拥有多重身份认同（性别、种族、宗教、语言、族属、家庭、国别、移民等等）；不同文化群体可以一道生活，既保持各自的独特性，又共享相同的东西，国与国之间是如此，一国内各文化群体也是如此。然而当今世界上很多国家和地区仍然存在着各种无视文化多样性现实的政策，报告中列举了存在于斯里兰卡、利比里亚、苏丹或塞拉利昂等国的所谓种族冲突，这些冲突实质上是不同种族集团间的政治冲突的后果，而那里的人们真正希望和要求的是他们的文化能够得到认可和尊重。

　　基于上述问题和以上前提， UNDP 今年的人类发展报告倡导的多元文化政策显得十分必要和紧迫。多元文化政策首先要纠正文化排斥是政治和经济排斥的副产品的错误认识，其具体内容包括五个方面： 1 ，保证政治参与的政策； 2 ，确保宗教自由的政策； 3 ，法律多元化政策； 4 ，语言政策； 5 ，社会经济政策。

五个中心政策领域：
　　政治参与 —— 在不同的语境下，体现为不同的操演：如比例代表制（新西兰毛利人），预留席位和份额（印度和克罗地亚），非对称联邦制（西班牙巴斯克自治区，马来西亚沙巴和沙捞越，加拿大的因纽特人自治领地）等等。中国的民族区域自治也在宗旨上属于此类措施。
　　宗教自由——宗教少数派遭受直接排斥。或者国家节日中不承认少数民族宗教节日。印度的官方节日中有五个印度教节日，四个穆斯林节日，两个基督教节日，一个佛教节日，一个耆那教节日和一个锡克教节日。法国有 11个节日，5个非宗教的，6个全部是基督教的。尽快该国有7%人口为穆斯林。
　　法律多元化——危地马拉的玛雅人丧失了对国家宪法的信心。印度和南非作发展以不同方式承认社会各群体司法标准和机制的作用。法律多样化也招致反对，因为有人担心这会破坏统一法律制度的原则，或者宣扬有悖于民主和人权的陋俗等等。
　　语言政策——语言经常是多元文化国家争议最多的问题。情况很负责，解决的方案也有许多种。对其进行评估为时尚早。官方、法律和商业语言。
　　社会经济政策——有征服和殖民的历史根源，有长期的歧视和排斥政策，从而形成的历史上的“不平等”。这种现象与文化权利之间有复杂的互动关系。

——转自朝戈金研究员点评PPT报告提纲
 

　　多元文化政策具有广泛的适用范围。多民族国家，国家中的土著人群，增长中的移民国家，世界贸易、投资活跃并对多样性构成威胁的地方，以及文化统治和霸权兴盛的地方都有实行多元文化政策的必要。

　　朝戈金研究员接着引述了作为多元文化的中国的历史和现状，中国拥有 56 个民族群体，推进多元文化政策对于发展文化自主权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中国多元文化共存的历史悠久，为解决多样性与协调发展提供了政治智慧和历史经验。

　　结合我民族文学研究所的研究实际，朝戈金研究员具体指出了各民族种群创造并传承的口头传统和文化特性之间的紧密联系，以及积极保护口头传统的重要性。他认为，作为人类文化表达的根基，口头传统实际上是民族标识、宗教信仰、地域范围、职业观念、年龄和亲属关系的集合体，它不断的讲述和传承，也正是我们不断认同我们文化特性的过程。因此，在我们不断强调文化多样性的同时，就必须对民族口头传统的加以足够重视。在本土人群的生活中，口头传统表现为多种形式，具有多种功能，构成了丰富的口头遗产。口头遗产的价值渗透在文化的各方各面。比如我们的言谈方式、表达形式、艺术表演、文化认同、民族叙事、地方知识、民间记忆等等。具体到中国而言，以三大史诗传统、丝路族群中的民族民间说唱传统等为代表，那些至今仍然活在很多少数民族中的口头传统都亟需我们的保护和重视。

　　四、问题和误解

　　在正面阐述世界文化多样性现状和多元文化政策之后，朝戈金研究员还总结了《 2004 人类发展报告》揭穿的世界上普遍现存的五个错误认识。 1 ，人们的族属与他们对国家的归属感相冲突，因此承认多样性和统一国家之间存在取舍。 2 ，族群之间易于发生价值观的暴力冲突，因而在尊重多样性与维持和平之间存在取舍。 3 ，文化自由要求维护传统习俗，因此在承认文化多样性与发展进程、民主和人权进步等其他人类发展的优先事项之间存在取舍。 4 ，多民族国家较难发展，因此在尊重多样化与促进发展之间存在取舍。 5 ，有些文化更利于推动发展，有些文化拥有固有的民主价值，而其他文化则不然，所以在文化包容和促进发展与民主之间存在取舍。并且总结了报告对上述五个错误认识做出的五个回应。 1 、鼓励多样性并不消解忠诚和削弱国家统一。 2 、多样性并不是剧烈冲突的根源。 3 、鼓励文化自主权并不是传统主义对人权的排斥和拒绝。 4 、某些文化集团并不比另外一些集团更成功。 5 、多样性并不妨碍增长和人类发展。

　　报告认为，历史上强制异己者同化、歧视和剥夺少数族群、压制对平等和公正的诉求、暴力征服和大规模屠杀的做法正是今天的症结所在。这些旧手段已经不能适应日益增长的民主政治、国际交流和全球化趋势，它们不仅无效，反而导致问题加剧。而现在全球化和地方化 / 民族化两种趋势和观念之间同样存在着张力。全球化会威胁到民族和地方意识，但解决问题的办法并不是退回到保守主义或是孤立的民族主义，而应制定多元文化政策，以促进多样化和多元化。

　　五、“报告”的关键问题

　　朝戈金研究员重申了报告的几个关键问题和要点。本年度报告主张：尊重、促进多样化同时让国家开放地接纳资金、商品和人员流动。

　　报告的要点主要在于以下几个方面：

　　1 、文化自由是人类自由意志的重要方面，其核心含义为生存自由和选择权。
　　2 、尽管近年在文化和文明问题上讨论颇多，其重点却多在认可文化保守主义，而疏于强调文化自由。
　　3 、文化自由不仅在文化领域异常重要，在影响社会、政治和经济的成败得失方面也有重大作用。

　　报告强调文化自主权和多样性，认为文化自由是人类发展的目的。文化多样性可能是所有人均行使文化自由的结果。一个社会的文化多样性也可以为该社会的所有人提供扩大享有文化选择权的机会。在人们适应他人的生活方式并理智地朝这个方面发展的情况下，实行文化自由可能导致文化多样性的减少而不是增多。

　　针对文化多样性的现状和问题，我们可以面临两种选择、两种结局。一种是 同化，即试图建构单一的居统治地位的身份认同。这种选择 损害了文化自主权，必然导致紧张局势，从长时段考察代价巨大，后患无穷，另一种是 多元化，即尊重和认可多元文化。这种选择体现了 社会公正的原则，在实践中有效并且可行，有利于推进人类可持续发展。

　　朝戈金研究员还大量列举了中国近年来在人类发展指数上的进步，说明中国实施多元文化政策的可行性和重要性。

　　最后，朝戈金研究员对 UNDP 《 2004 年人类发展报告》作了总体评述。他认为，该报告的成功之处体现三个方面。首先，本年度的《人类发展报告》重点考察了千百年来存在于世界各国的种族问题，探讨了文化解放以及其他相互勾连的种种问题，这些问题包括 移民潮、种族冲突、语言政策、总结自由等等。其次，报告强调文化自身包含多重纬度，并提供了尽可能全面的附录进行详细的阐释。再次，理论关照和个 案分析相结合的论述方式，使报告更加清晰易读。可以预见，报告或迟或早，必然在某一方面对全球知识分子、媒体、政策制定者，以致对具有权威影响的人类发展指数（HDI ）产生影响。

　　但是，报告中同样存在着各种问题。第一，报告对东欧国家、独联体和亚洲国家的分析不够充分。报告还应该吸纳和借鉴历史上东方各国在文化多样性问题上的文化适应和调整的经验和教训。第二，马克思主义思想具有巨大的影响力，很多社会主义国家的文化政策都是根据马克思主义思想制定的。但是报告对此未置褒贬，只字不提。此外，报告对普遍认可的宗教和那些邪教礼拜之间的区别也没有做出严格区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