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尼老,是我平生结识的第一位沿用满语姓氏与名字的当代人。
初识先生,是1982年夏天的事情,我们一起出席了由辽宁省举办的编写满族文学史的学术讨论会。当时到会了相当一部分颇有学养也颇有民族感情的满族文化人,他们的谈吐、见解,对我这个晚生后学大有教益。记得当时有人悄悄地对我说:你瞧,布尼阿林先生(时任承德地区文化文物局局长)和穆烨骏先生(时任黑龙江省满语研究所所长),连长相都是那么典型的满族样儿!我细一捉摸,果然,二位都是魁梧身材,大脸庞,宽额头,既高且宽的鼻梁骨……
那次学术会议之后,热情的东道主辽宁省民委邀请我们赴辽南满族聚居区,做了十天左右的考察采风工作。每天一起参加各种活动,使我与布尼先生有了更多的接触。他对满族(尤其是承德地区满族)历史文化的深刻把握,对满族民间习俗的了如指掌,给我和同行的朋友们留下了清晰的印象。特别是他那宽厚、仁和的性情,给人的感觉极佳。在我们考察结束的时候,一行人在辽宁大厦依依话别,有人提出,布尼先生是承德地区知名的书法家,何不请他为每人留下一幅墨宝?只见布尼先生憨厚地一笑,连说:“本想藏拙,看来是不成了。”他不顾旅途辛苦,为十来位同行者(多比他年轻)各写了一份书法作品。轮到给我写了,他亲切地问道:“你想要什么,自己说好了。”我找出来我所喜欢的清代宗室诗人永忠《因墨香得观〈红楼梦〉,吊雪芹三绝句》,他一气呵成了一幅大气包举的书艺作品,还十分客气地注明让我来“指正”,我是又感动又不安。这幅先生的墨宝,我现在仍珍藏着。
布尼老,出身于承德地区的满族文化世家。50年代,曾在北京的全国人大常委会机关工作。在没头没脑的政治运动中,遭到无理的对待,被处理下放,到基层工作,自此再也没有能回到首都来生活。人们对他的这段历史多不大了解,而感到的仅是,他似乎一向就是那么样的平和、从容、坚实、乐观。
我第二次与布尼先生在一次,是1985年的夏季。时值清代满族著名词人纳兰性德逝世三百周年,布尼先生和承德的关阔、铁男,以及北京的于岱岩、赵展等先生,联名发起了一次纪念性的大型学术讨论会。我跟随于诸先生之后,参与了部分筹备工作。会上会后,与会者多盛赞会议的圆满成功,然而,我心里明白,为了这个几乎可以说是彻底“民办”的大型学术活动,诸位先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呀。那次与我一道去参加会议的我们学术期刊《民族文学研究》的主编哈焕章先生,事后好多年,还常常跟我谈起:承德的那几位“老汉儿”真是太不容易了!
布尼先生的学养很深。我几次到承德,那里文化界的同人们,说起他来都是敬佩之意溢于言表。后来,我发现,布尼先生在首都甚至全国的楹联研究界,也是大名鼎鼎,好多年来,一到新春时节,在由各个单位、团体举办的春联征集活动中,布尼先生创作的对联,总是榜上有名,而且还常常是第一。每当我在不经意间从报刊上又读到布尼先生的楹联作品获了奖的消息,我就会自然地想起当初他谦逊的话语和表情:“本想藏拙,看来是不成了……”
近些年来,我跟布尼老的接触不是很多。每隔一二年才能见上一面,又常常是在满族的“颁金节”同胞联欢会上。他不顾年事渐高和路途颠簸,还总要和承德各位族胞一道,来首都参加联欢,使我和其他一起操持这项联谊活动的朋友,都颇为感动。
而今,布尼先生已驾鹤西行了。他故去的时候,不巧正是我为筹备纪念老舍先生诞生百周年国际学术会议,忙得不可开交之际。对他的悼念和致敬,是朋友们代我到承德表达的。我没能亲去先生灵前默哀,至今心含戚戚。
提起布尼老的辞世,许多以往和他有过接触的人,都是悲从中来。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好人哪!大好人!
这位对民族和民族文化一生抱着纯真情感的大好人,会长久地,让我和我们怀念的。
1999年3月21日于京城太阳宫豪敦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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