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词坛女杰——太清
中国民族文学网 发布日期：2008-05-16 作者：关纪新
清代初期满族人刚刚学会用汉文写作文学作品时，除了纳兰性德、岳端、曹寅等几位作家进入了传统词创作的领域并取得了突出成绩之外，多数人还不能涉足词坛。这与填词比吟诗难度更大有关系。到了清代中、后期，满人填词的渐渐增多，写出了为数不少笔力脱俗的长短句作品，满族词坛开始达到了和汉族词坛比肩发展的水平。出现于晚清时期的太清，就是一位令文学史家刮目相看的满族女词人。
一
太清（1799-1877），在以往的文学史著作中多被称作顾太清，或称为西林春、顾春。她是镶蓝旗满洲人，名春，字梅仙，号太清，西林觉罗氏。因为是乾隆年间“胡中藻文字狱”中要犯鄂昌的孙女，在嫁作贝勒奕绘的侧室时，向宗人府托报是顾姓人家的后代，因而后来便为世人叫做顾太清。太清在创作时，常自己署名太清春，晚年也自署为太清老人椿或云槎外史。
太清一生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五个朝代。她的前期创作活动多是和丈夫奕绘一起进行的，约有20年。奕绘1838年去世，此后是太清创作活动的后期，约有40年。
太清的祖上，也曾是满族的望族之一。雍正年间做过保和殿大学士的鄂尔泰，是她的曾叔祖。她的祖父鄂昌，乾隆年间曾经官至甘肃巡抚，结果因朝中党争而获罪于文字狱，被皇上“赐自尽”了。此后，父亲鄂实峰只好以游幕为生，直到晚年才在北京的香山健锐营落户，娶富察氏女为妻，生了太清兄妹三人。
太清十七岁之前，受到了家学的良好教育。后来，家计过于艰难，她就凭着跟奕绘府上有远亲的关系，来到府中谋事，做些类似家庭教师的工作。原来，太清是奕绘祖母的内侄女，她和奕绘的关系，与《红楼梦》小说中史湘云和贾宝玉的关系是一样的。太清才华出众，又品貌兼美，很快就引起了奕绘这位“贝勒爷”的爱慕。但是，二人欲结合，却是个大难题。一是奕绘已然有了福晋（即正室夫人）；二是按当时的宗室制度，贝勒立侧室，也只能从所属府员包衣旗人中选择；三是太清身为“罪人之后”，把她立为侧室可是犯大忌的事情。岂知，这么大的难题也没难倒一往情深的奕绘，几经波折，太清终于在假托是奕绘府中顾姓护卫家里人的情况下，呈报宗人府，成了奕绘的侧室夫人，真的应了“有情人终成眷属”那句话。
太清被娶进了奕绘家，虽为侧室，二人感情生活却十分美满，以至于奕绘在嫡福晋亡故之后，也未再另娶。他们不仅情意相投，艺术志好也特别吻合，常常一起吟诗、填词、绘画、郊游，享受着不尽的文化乐趣。从太清记录当时二人春游见闻的一首《浪淘沙》词中，可以看出她对这种艺术生活的异常满足：“花木自成蹊，春与人宜，清流荇藻荡参差。小鸟避人栖不定，飞上杨枝。 归骑踏香泥，山影沉西。鸳鸯冲破碧烟飞。三十六双花样好，同浴清溪。”
二
太清40岁的时候，奕绘去世了。在受到精神上的沉重创伤之后，她又随即失去了往日的良好物质生活条件。奕绘的母亲、她的婆婆，立逼着她带上二子二女，离开府邸，住到外边去。无奈，她拖儿带女，搬出贝勒府，靠变卖了自己的金钗，购得了一处住房，勉强度日。这段时光，让太清艰辛遍尝，几乎没了活下去的勇气。
20年后，她的儿子袭了个镇国公的爵位，她才重新得以回到旧日的府邸。谁想到了晚年，其子又遭到削爵，她再次陷入了凄凉的境地，直到逝世。满族女词人一生不平坦的经历，为她的创作铸入了不平常的气质与韵味。
太清在中国文学史上，主要以词作成就而驰名。她的词，显示了极高的艺术造诣：
杨柳风斜，黄昏人静，睡稳栖鸦。短烛烧残，长更坐尽，小篆添些。
红楼不闭窗纱，被一缕、春痕暗遮。淡淡轻烟，溶溶院落，月在梨花。
──《早春怨·春夜》
兀对残灯坐，听窗前、萧萧一片，寒声敲竹。坐到夜深风更紧，壁暗
灯花如菽。觉翠袖衣单生粟。自起卷帘看夜色，压梅梢，万点临流玉。飞
霰急，响高屋。 乱云堆絮迷空谷。入苍茫，水花冷蕊，不分林麓。多少
诗情频到耳，花香薰人芳馥。特写入生绡横幅。岂为平生偏爱雪，为人间，
留取真眉目。阑干曲，立幽独。
──《金缕曲·自题听雪小照》
烟笼寒水月笼沙。泛灵槎，访仙家。一路清溪，双桨破烟划。才到小
桥风景变，明月下，见梅花。 梅花万树影交加。山之涯，水之涯。影塔
湖天，韶秀总堪夸。我欲遍游香雪海，惊梦醒，怨啼鸦。
──《江城子·记梦》
率真地唤醒美、拥抱美、谱写美、颂赞美，是太清词作最突出的特色。虽然她一生的活动范围并不太宽，作品也多以写景、咏物、寄情等传统题材出现，但或小令或长调，总能独辟蹊径，营造出一番新奇动人的艺术氛围。她的词，有的明丽，有的含蓄，有的疏朗，有的凄惋，从中可以分辨出若干互不雷同的美感意蕴。她的艺术风格高洁纯净，是与北方民族的传统审美追求息息相关的。
太清词的表现内容，前期多写和奕绘间和谐生活的诗书游冶之趣，后期则转而较多地描述自己孀居的艰苦和对世事的理解体味。太清毕竟是生活在一个社会矛盾异常错综的时代里，她的创作虽然不易找到对政治题材的涉猎，却也有少量作品流露着些许相关讯息。如《鹧鸪天·咏傀儡》中写道：“从赤豹，驾文狸，衣冠楚楚假威仪。下场高挂成何用，刻木牵丝此一时。”《江城子·题〈日酣川静野云高〉》中又有：“昏昏天地太无聊。系长条，钓鲸鳌。且对江光、山色酌香醪。其奈眼看人尽醉，悲浊世，续《离骚》。”《烛影摇红·听梨园太监陈进朝弹琴》中还有：“人间天上，四十年间，伤心惨目。……不堪回首，暮景萧条，穷歌当哭。”都证实了这位女词人远非世外之人。
三
太清在词作上的成就，历来得到读者的广泛欣赏和高等评价。近代词学家况周颐认为，太清词“深稳沉著，不琢不率，极合倚声消息。……其佳处在气格，不在字句”。另一位近代词学家王鹏运也曾说过：“满洲词人，男中成容若，女中太清春”，则把她与清初杰出的满族词人纳兰性德相题并论。从有清一代的女词人中考察，推太清为首位，是文学史界的共识。也有人提出，从整个中华女性词作史的角度来看，太清可以和宋代著名的女词人李清照、朱淑真鼎足而三。
太清的艺术成就，还不仅仅局限在词作一个方面。她的传世作品除了词集《东海渔歌》四卷之外，还有诗集《天游阁集》五卷。
近年里，经过学者们的考证发掘，又提出了一个新的引人瞩目的结论：《红楼梦》的续书之一《红楼梦影》计二十四回，也是太清晚年以“云槎外史”的别号写作完成的。这个学术结论，正在引来研究者更普遍的关注。这样说来，太清就不仅是在历史上占有明显位置的女词人，而且也是一位在中国长篇小说创作史上率先出现的女作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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