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族在自己先民的口承文学时代,就养成了普遍喜好讲唱文学的嗜好。清朝定都北京以后,在下层旗人中间,逐渐出现了一种与本民族旧式文学嗜好相吻合的娱乐形式──“子弟书”。子弟书是一种鼓曲艺术,因首创于以满族为主体的八旗子弟中间而得名。它通过演唱来娱人,表演时以三弦伴奏,一唱到底,句式以七言为主,加入衬字时也可以一句多达十数个字。作品一般都不长,大多是以传统文学作品的片断为内容来编写,例如著名的段子中,就有《露泪缘》、《长坂坡》、《卖刀试刀》、《忆真妃》、《出塞》、《红拂私奔》、《刺汤》等等;同时,也有一小部分的子弟书,是作者根据自己的见闻感触而创作的。清代中、后期,子弟书作品多出自有深厚文化修养的旗人笔下,象罗松窗、韩小窗、芸窗、竹轩、文西园等,都是些创作子弟书的圣手。子弟书作品在北京、沈阳等地演出时,往往能够受到各界听众极为热烈的欢迎。
鹤侣,便是许多位子弟书创作圣手中成就相当突出的一位。他本名为奕赓,出身于清宗室,爱新觉罗氏,曾自署鹤侣、爱莲居士、墨香书屋主人、天下第一废物等。其父是嘉庆、道光年间在世的庄襄亲王绵课,论起来,鹤侣与咸丰皇帝应是同宗同辈。
鹤侣大约生在乾隆朝的末年,历经嘉庆、道光、咸丰朝,卒于同治年间,在世七十多年。据史籍记载,他年轻的时候,还戴过头品顶戴,身份可谓很显赫。不过,这并不是由于他本人有什么了不起,而只是得到了贵为亲王的父亲的荫庇罢了。
道光二年,庄襄亲王绵课因参与主持修建的皇陵工程为皇上所不满,被降为郡王;至道光六年,绵课死了;又过了两年,皇陵地宫浸了水,死人也要重新被追究定罪,同时,还要附带着株连他们这一大家子人。于是,鹤侣的一品顶戴也给革掉了。到了道光十一年,鹤侣才得到了一个三等侍卫的职务,成了皇上的身边卫士。但是,他在这个位置上也没能干多久,五年后便被解除职务。从此以后,他进入了闲散宗室的行列,生活每况愈下。到了晚年,这位“皇亲国戚”甚至潦倒到“柴湿灶冷粟瓶空”的程度。
道光二十四年以后,鹤侣长期居住在沈阳,跟当时有名的一批子弟书作家如喜晓峰、王西园、春树斋、韩小窗等,有了经常的交往,并进而也投入了子弟书的创作。
他的子弟书作品,现仍流传或可考的,有大约二十种之多。和许多子弟书作家喜好翻改各种文学名著不同的是,他的子弟书写作,改编名著片断的很少,独辟蹊径、以犀利笔锋剖析和讽喻世弊的却居多。
《鹤侣自叹》、《老侍卫论》、《侍卫论》、《少侍卫论》、《女侍卫论》等,均直接来自他的亲身经历和见闻。这些作品,不但历数了因出身高贵而混迹于侍卫行列的各色“伪君子”的真面目,还描绘出一些侍卫年轻时虽风光无限而老去时却朝不虑夕的窘境。“非是我口齿无德言词唆险,我鹤侣氏也是其中过来人!”──他在唱词中,如此明确地坦述了个人的胸中块垒,表达了面对种种不平现状所产生的真情实感。在《侍卫论》中,他以辛辣的笔锋嘲笑了宫廷侍卫们的灵魂丑陋:
有那胎里红出身豪门贵公子,靠祖父的余德荫及自身。全不想朝廷命
官何等尊贵,全不想有何德能可愧于心。恁势力眼空步阔言谈狂妄,仗银
钱买转了奴才敬若尊神。……惟有那真哭真笑的伪君子,假仁假义的正经
小人,专会在人前行慷慨,又能在暗地里献殷勤。遇着那受装的雏儿急速
下手,若遇见明透的亲朋就找计脱身。最可喜他能大能小能曲能长,能吃
亏能舍脸能挣金银。也可怪无论是何等人材何等世业,只要他一有了乌布
就变心。虽然是小小的权衡章京塔,他瞧着遮天盖地日月昏。最可羡是天
公斡旋真个巧,怎么就把这一群济世的英雄都聚在大门!
而在《鹤侣自叹》里,他又能够毫不掩饰地表露出自己当年也曾显赫一时,后来则潦落不堪的真切处境:
也曾佩剑呜金阙,也曾执戟步宫花;也曾峨冠拟五等,也曾束带占清
华;也曾黄金济贫士,也曾红粉赠娇娃;也曾设榻留佳客,也曾进樽酒不
乏;也曾雄辩公卿宴,也曾白眼傲污邪;也曾高谈惊四座,也曾浩气啸烟
霞………休提那丝联枫阶银潢派,休提那勋名盟府五侯家。这如今貂裘已
敝黄金尽,只剩有凌霜傲骨冷牙槎。我怎肯多买胭脂将牡丹画,只我这栖
老寒巢一枝斜。我虽不肯自抑襟怀生嗟叹,也未免午夜扪心恨无涯!
从鹤侣有关宫廷侍卫题材的子弟书作品中,人们可以十分清楚地了解到封建时代官场上的炎凉世态。
鹤侣有着“白眼傲淫邪”的人品,他对社会的丑恶也异常愤恨。在所写的子弟书作品《齐人有一妻一妾》、《黔之驴》、《借靴》中,极尽表现世风日下的现实,将封建末世群小的劣迹揭示得淋漓尽致,从一个侧面展现了即将走向崩溃的封建王朝无法医治的痼疾。例如在一则题为《刘高手治病》的子弟书中,他就痛快淋漓地针砭了那些所谓的“名医高手”把人命当儿戏的劣迹:“几净窗明小院中,鹤侣氏新书一段又编成。非敢讥刺时医辈,借题写意识者休憎。论时医自我观来如狼虎,病者遭之似命星。他那知名医如名相关生死,他只晓趁我十年运且博虚名……”
鹤侣创作的子弟书段子,以口语直接入唱词,往往能收到独特的艺术效果。同时,他又常用恢谐戏谑的格调来表现悲剧的题材,也为后来的满族作家探索类似的创作路数提供了有益的借鉴。
除了子弟书创作之外,鹤侣还著有《佳梦轩丛著》等作品。他的诗文,也同样颇见讽刺方面的功力。鸦片战争中,朝廷派出的“靖逆将军”奕山和“扬威将军”奕经,在南方战场上干出了种种祸国殃民的勾当,鹤侣就此写下了一则题为《奕山·奕经》的小品文:
近年,英夷犯顺,命将出师,以奕山为靖逆将军,征广东;奕经为扬
威将军,征浙江。山乃市井无赖,经又富贵膏粱,均不知兵为何物。于是,
山至山东,大收贿赂,且翠玉甚夥,故有翡翠将军之号。经则酒色为事,
妓不离营,故有琵琶将军之称──言其抱肉琵琶也。又曰“六子将军”,
谓:收金子,要银子,养兔子,嫖婊子,请翎子,怕鬼子也。又有套《千
家诗》二首,曰:“清明时节炮纷纷,文蔚、奕经吓断魂。借问逃兵何处
去?渔人遥指麦香村。”“月落乌啼炮满天,将军参赞对丑眠。姑苏城外
王家巷,夜半姑娘上战船。”又,镇海城陷,裕谦殉节,提督余步云匹马
而逃,有“裕谦投水死,步云一溜烟”之语。夫莠民之谣,原不足信,惟
口碑载道,良可畏也。
鹤侣,作为一位从贵族阶级中分裂出来的文学家,他的作品,具有他人创作难以替代的社会认识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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