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一带一路”的国家战略, 激活了“丝绸之路”, 赋予这一古老文化带以崭新的时代内涵。中国丝绸对于世界的影响众所周知, 而嫘祖传说则是民众对于远古养蚕、缫丝、纺织起源的技术记忆与文化表述。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 口头文学相较于其他门类, 保护及存续难度更大。民间传说的存续与活化依赖于“文化展示”, 而其展示大多与景观交融。在我们的认知中, 景观是传说的物化显示, 往往忽略其作为传说“物”的表述之同时, 对传说所进行的反向建构。文章在对嫘祖传说及相关景观的阐述中, 呈现了以信仰为支撑的互生共构。
关键词:嫘祖传说; 民间传说; 景观叙事; 民间信仰;
作者简介: 毛巧晖, 女, 山西襄汾人, 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硕士生导师 (北京100732) 。;
从18世纪60年代兴起工业革命, 机器大生产引发了经济的剧烈变革, 全球的经济发展开始趋同, 即所谓的经济全球化, 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中, 经济所依存的文化亦开始出现了变革, 世界的文化多样性受到挑战。为了保护人类文明的多样性,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于2003年通过了《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 我国于2004年成为《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的协约国, 此后全国各地都开展了一系列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工作。而且与物质文化遗产相比, 非物质文化遗产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的生存环境更为脆弱, 也更容易消失, 所以, 加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工作更为迫切。根据《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的表述, 非物质文化遗产主要涵括:“口头传统和表现形式, 包括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媒介的语言;表演艺术;社会实践、仪式、节庆活动;有关自然界和宇宙的知识和实践;传统手工艺”[1]。这些门类中, 口头文化1极为重要[2], 其核心口头文学相较于其他门类, 其“无形”“口传”等特性, 使得它的保护及存续难度更大。民间传说是口2头文学的重要文类, 从20世纪10年代民俗学兴起之时, 学人就注重其历史演化与文本搜集, 但是转化为书面文本的同时, 与其相关的社会、历史、文化、创作主体等被弱化, “这世界除了文本之外, 还有人, 还有成千上万的人们在受苦挨饿!他们却抛弃了历史感和社会责任感。这实际上是一种语言帝国主义 (linguistic imperialism) 主张!”[3]185在当下非遗保护、文化振兴的语境中, 民间传说的存续与活化成为热议话题。对于口传叙事, 除了传统意义上的流传与播布之研究外, 它在日常生活中的意义、存在方式更引起关注。在地域文化的发展中, 口传叙事往往转化为地方文化资本, 并进一步向他者进行“文化展示”[4]3-5, 而其展示大多与地域文化景观相互交融。在我们的认知中, 景观是传说的物化显示, 它依赖于传说文本, 其叙事不具有独立性。近年来随着文化产业以及旅游文化的兴起, 景观叙事引起了关注, 但研究者极少关注其对于传说的反作用, 即景观对传说“故事 (story) ”进行的3重构。[5]4本文希冀通过对嫘祖传说及相关景观叙事分析, 呈现两者共生互构之特性, 并进一步阐释信仰在两者情节构筑中的功能与意义。
一
中国以盛产丝绸闻名世界, 在“丝绸之路”上, 中国的丝、丝织品、陶瓷等物品通过中亚输送到南亚、西亚以及欧洲、北非等。古丝绸之路不仅是一条通商易货之道, 更是一条知识交流之路。 (1)
时至今日, 贸易和投资在古丝绸之路上再度活跃。曾经作为这一“文化物资交流之路”的主体符号的丝绸, 其包括养蚕、缫丝、纺织, 在中国技术史、纺织业、丝织业以及养蚕技术等领域文献众多, 考古发现也成果丰富。中国被世界公认为“最早养蚕和制造丝绸的国家”, 公元前4世纪, 希腊史学家克泰夏斯 (Ctesias) 在《史地书》中提到“据传闻, 塞里斯人 (Seres) 与北印度人身材高大, 甚至可以发现一些身高十三肘尺的人。他们可以寿逾二百岁。”[6]7而此处seres就是“制丝的人”, 后引申为“丝之国”, 在古希腊文献中是中国之代称。民众对于这一文化现象的历史记忆有自己独特的系统, 即嫘祖养蚕、缫丝、纺织等口头叙事与嫘祖像、嫘祖庙、嫘祖陵、当下新的文化标志———嫘祖文化广场等文化景观。
嫘祖传说遍及中国南北, 传播广远。从传播地而言, 主要集中于湖北宜昌和远安、四川盐亭和新津、河南新郑、山西夏县和阳城、山东费县、浙江杭州等地。这些地域均有代表性的嫘祖传说, 并有支撑其的遗迹与信仰习俗。[7]
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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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1中的文本主要参照了张振犁编著:《中原神话通鉴·第二卷》 (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 2017年) 中第八部分“黄帝与嫘祖世系”, 第506-534页。) 《嫘祖养蚕》, 《山西民间文学》1982年第1期, 第34-36页。《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四川卷编辑委员会》编《中国民间故事集成·四川卷》 (北京:中国ISBN中心, 1998年) 《蚕丝始祖》《西陵圣母与养蚕》以及四川盐亭政府网站、盐亭非物质文化遗产资讯等发布的《桃子龙协和百族》《“桑梓”新说》《舞蚕龙的传说》《蚕姑庙会》。《美丽远安———远山近水处处画》 (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 2014年) 以及远安文联主席魏晓红所提供的嫘祖俗信《蚕神》《蚕母娘娘》等多篇民间故事。秦海轩主编《晋城传说遗事》 (太原:北岳出版社, 2008年) 中《嫘祖养蚕花石沟》。《宋宗科故事集》 (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 1990年) 中《西荫氏找桑蚕》。顾希佳:《东南桑蚕文化》 (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 1991年) 嫘祖信仰传说文本。《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文学集成·浙江卷编辑委员会》编《中国民间故事集成·浙江卷》 (北京:中国ISBN中心, 1997年) “蚕桑丝绸传说”《嫘祖养蚕织绸》等4。
梳理上述各地的嫘祖传说文本, 其主要母题为:
1. 嫘祖神奇出生 (雷电、父母年老)
2. 西陵氏女 (边远地域)
3. 王母娘娘侍女
4. 黄帝选妻 (黄帝元妃)
5. 嫘祖发现、养育蚕种 (自己发现或仙女辅助)
6. 嫘祖缫丝、自己吐丝
7. 马头娘 (桑姑娘) 献丝
8. 嫘祖学习纺织 (织渔网、衣服) , 侍奉蚕神
9. 被祀为蚕神 (蚕姑神)
1 0. 人文始祖
口传文本与文献记述多有相似之处, 尤其是嫘祖被嵌入“三皇五帝”世系。文献中最初对于嫘祖的记载为:“黄帝有熊氏, 娶于西陵之子, 谓之嫘祖, 产青阳及昌意”[8]2。其中嫘祖与蚕、丝织业并无关系。此重在记述黄帝地望以及谱系:“黄帝居轩辕之丘, 娶于西陵氏, 西陵氏之子谓之嫘祖氏, 产青阳及昌意。青阳降居汦水, 昌意降居若水。昌意娶于蜀山氏, 蜀山氏之子谓之濮氏, 产颛顼。”[9]120《山海经·海内经》云:“黄帝妻雷祖, 生昌意, 昌意降处若水, 生韩流, 韩流生擢首, 人面, 豕喙, 麟身, 渠股, 豚止。取淖子曰阿女, 谓之嫘祖, 产青阳及昌意。”[10]5019只是到了北周之时, 嫘祖开始被祀为“先蚕神”, 由皇后率领王公贵族女眷亲祀, 正如《隋书·礼仪志》引后周制云:“皇后乘翠辂, 率三妃、御媛、御婉、三公夫人、三孤内子至蚕所, 以一太牢亲祭, 进奠先蚕西陵氏神。”[11]1782之后, 《集韵》《通鉴外纪》《后汉书》《路史》《通志》等以及专业农桑之书《农桑通诀》《蚕经》等有相关记载。这些记载中, 后世学人注重文献考证, 集中于“西陵女”之考证, 钟情于上古西陵氏部族的活动区域之探寻。但是对民众而言, 注重叙事的“在地化”[12], 在不同地域的叙述中, 母题2被置换为山西夏县、阳城或者河南荥阳、浙江海盐等。而母题3、4、6、7的重合率最高, 《黄帝选妻》《黄帝正妃嫘祖》《蚕丝始祖》《嫘祖圣地》《嫘祖养蚕织绸》等皆有提到。在口传叙事中, 注重对于蚕丝发明、技术演进信息过程的记述, 尽管是口传, “文化事实”或“历史信息”被遮蔽或藏匿, 如《搜神记·女化蚕》将时间记为“太古之时”, 唐人又将其定为“高辛帝时”, 这些都可能是“神话历史化所留下的痕迹”[13]66。但不同于书面文献, 比如《蚕神献丝》中将“蚕变女” (即马头娘故事) 纳入其中, 女孩被马皮挟裹, 变成蚕后的桑姑娘在黄帝战胜蚩尤后, 她给黄帝献了两束丝, 黄帝和大臣们“认为这是天帝派来的蚕神, 于是人们都尊称桑姑娘为蚕神。”黄帝将嫘祖招来, 嫘祖精心照料蚕神, 后来嫘祖和其他女性一起, “开始了植桑养蚕, 纺织丝帛, 做衣服”。张振犁在文本后的“点评”中提到:“这一神话全面反映了我国蚕丝文化的发明、演进的全面信息, 而这一点在史书文献上却都是比较简单的。”[14]523-530母题7马头娘与嫘祖在学者看来是蚕神传说的两条线索[7], 但在嫘祖传说中往往将两者杂糅, 马头娘成为其一个重要的母题, 如山西夏县《嫘祖养蚕》中有“马皮裹挟女子变成蚕”。另外母题3西王母神话亦是如此, 《黄帝选妻》中提到嫘祖或吐丝女子是王母娘娘侍女。某种意义上, 这与吴晓东从语音演化的推论有一定吻合之处, 他认为:“蚕马神话与西王母神话本来是两个不相干的故事系统, 是因为人物名称的相同, 造成了这两个故事系统的融合。这种融合在牛郎织女神话中也有所表现。”5马头娘与牛女传说最初是一个传说, 只是后来流布中成为两个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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