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和元宵庙会作为文化现象的讨论，是在党中央、国务院关于传承和发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这样一个背景下提出来的。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和中国文联十大、中国作协九大开幕式上的讲话，都强调坚持文化自觉、文化自信。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为什么中华民族能够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生生不息、薪火相传、顽强发展呢？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中华民族有一脉相承的精神追求、精神特质、精神脉络。”他这里说“薪火相传”，谈到“精神脉络”，都是强调一种绵延性、不间断性，强调我们中华民族文化生生不息、源源不断这样一个发展历程。我们谈文化传统，经常用“薪火相传”，而不是用别的词，这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最能够切身理解的一个比喻。

　　习近平总书记谈到文艺工作者要表现老百姓的生活，说：“13亿多人民正上演着波澜壮阔的活剧，国家蓬勃发展，家庭酸甜苦辣，百姓欢乐忧伤，构成了气象万千的生活景象，充满着感人肺腑的故事，洋溢着激昂跳动的乐章，展现出色彩斑斓的画面。”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文艺工作者要“讲好中国故事”，讲什么？既要讲国家的蓬勃发展，也要讲家庭的酸甜苦辣，百姓的欢乐忧伤。这些在我们现实生活中，在我们的历史长河中长时间存在，构成了我们追求美好生活的动力，构成了我们向往更丰厚的物质生活、更健康的精神生活的一个动力。

　　习近平总书记还讲到，文艺界要重视国际社会对中国的关注。国际社会关注我们什么？关注我们中国人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中国人对自然、对世界、对历史、对未来的看法，这些是我们要从最基层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中提炼，向国际社会去传播的。庙会是老百姓表达这些意愿的平台，林继富教授说，浚县正月庙会表达了老百姓迎接新生活的一种状态，我觉得是非常贴切的。在中华民族文化传统中，那种超越生活的苦难、超越酸甜苦辣、奔向美好生活的动力，正是我们讲好中国故事的内容。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弘扬和发展传承的思想，是我们探讨包括庙会在内的传统文化的指导思想。中央文明办在部署2017年“我们的节日”系列主题活动的《通知》里面提到要举办一系列的活动，包括“联欢晚会、焰火晚会、迎春灯会”，还包括“庙会”。在此前的文件和工作部署中，还没有“庙会”这个内容。这就意味着，庙会作为老百姓节俗生活的重要内容，摆在文化界面前，我们民间文艺工作者如何理解、如何切入庙会，如何把它核心的文化内涵挖掘出来，使之发挥正能量，是我们的一个重要工作，也是一个重要课题。

　　庙会，顾名思义，有庙、有会。庙，指信仰，神灵崇拜；会，指商会，集市交易。在描述庙会的信仰崇拜中，我们经常用“儒释道”各种宗教狂欢的节日来表达。但是，具体到讨论浚县正月庙会这样一个传承1600年以上的文化现象，代表中原民众传统信仰的时候，不要轻易地下结论，认为它源于后赵王石勒时期、以大伾山大佛像建立作为起点。须知，浚县正月庙会这样一个标志着中原节日文化“原生性”的文化形态，它的原生性在哪里？若是起源于对大佛的崇拜，那么，它岂不是次生性、派生性的文化吗？

　　浚县正月庙会这一文化现象，是远古中原民众文化原生性的表现，其原生性就是，在以大伾山立大佛像作为标志之前，已有数千年的民间生活史，这中间，既有远古中原民众抵抗洪水的历史和信仰，还有中原民众抵御自然威胁并生成的自然崇拜，也有人格神崇拜，还有对家族繁衍、丰收富足、文明开化的意愿表达。因此，它不仅是表达宗教信仰的一个平台，更不仅仅是之后形成的佛教、儒教、道教和其他民间宗教性信仰共同参与建构的平台。它是中原民众从古到今面对自然灾害、面对社会发展、面对种族繁衍发展等一系列问题，奔向更美好生活意愿的长期表达的结晶。浚县正月庙会有它的原生态，它有效地把自然节气、农耕时令、民俗礼仪、生产生活制作、艺术武术表演、日常生活仪式等内容和宗教性与非宗教性的信仰融合在一起。因此，在大伾山立佛像之前，浚县正月庙会有很长一段“史前史”，即便是时间时令的确定史，就值得我们文化研究者去挖掘。

　　浚县正月庙会是原生性的，而不是次生性或者派生性的，这个思想是不是更切合浚县庙会的民间性自发性和文化原生性定位呢？我以为，把它看做在某种宗教的影响下逐渐建构的一个特定宗教信仰的平台，有所不妥，也局限了它的原生性。不要一味强调它起源于后赵王石勒时期，这个时期恐怕只是一个阶段性起点。它的渊源要从中原民众的生活史来寻找。

　　关于庙会所具有的民间信仰问题，一个理解是文化方面，一个是宗教方面，学术界谈宗教信仰谈得比较多。这两个趋向都有，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的思维方式，就是把界定的标准放在“宗教/非宗教”上面。《辞海》把民间信仰解释为文化的，社科院卓新平教授则朝宽泛意义的宗教性来解释，不管是哪一种解释，我想它的思维方式是“宗教/非宗教”。山东大学叶涛教授提出一个折中的表述方式，就是在宗教或者文化方面毋宁模糊一点，试图超越“宗教/非宗教”这一思维模式。

　　其实，在中华民族文化传统中，信仰跟“宗教/非宗教”没有必然关系。它就是信仰，有民间信仰，也有非民间的、官方的信仰。我觉得，“宗教”这个概念是西方近代以来形成的一个话语体系。所谓“宗教/非宗教”这一思维模式，德里达后来把它解构了。中国20世纪特别是“五四”以来的学术发展，吸收了很多西方的思维方式和思维模式，来建构我们的现代性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具有重要的意义，但是，关于庙会中间的民间信仰问题，立足于中华民族五千多年文化土壤、薪火相传的民族传统，我们是不是还有必要继续沿用“宗教/非宗教”这样一种思维方式来概说呢？自盘古开天地以来，中华民族的文化足够丰富，是不是可以探讨一种从这一历史本身形成的思维方式、一种话语体系来更为有效地界说？

　　中华民族的信仰远不是只有“宗教/非宗教”这样一个界定，以及“宗教/非宗教”这样一种思维方式能够把握的。在哲学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方面，基于当代中国社会、当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基于五千多年的中华民族文化发展历史，在描述和讲述这个包括庙会在内的传统文化现象时，我们有可能，也应该有中国话语。

　　关于庙会的文化信息，我们谈得最多的是民间信仰。但是，节日是日常生活的浓缩和提升，一个庙会从正月初一到二月龙抬头这样一个时间段，中原老百姓给我们提供的何止是信仰，更遑论宗教信仰，这里既有信仰的内容，也有伦理的内容，也有仪式的内容，还有艺术娱乐的内容，有很多文化DNA，足以发掘一个蕴含丰富的大文化世界。比如，泥咕咕，高跷表演，舞蹈，戏曲，各种地方小吃；又比如，庙会上的社火，从老人到小孩学习的一套表演方式、行为礼仪和他们的话语交际模式，这里面就有中国人的精神世界、思想世界、文化世界、行为世界、道德世界，还有很多礼仪、程序、规范，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内容。不了解形式，就无法了解内容，不了解民间行为规范、礼仪、程式，就不知道老百姓如何思考问题、表达思想。浚县正月庙会的丰富世界还需要我们去逐一地开拓挖掘，把庙会作为浚县的文化软实力，全面提升、全面扩展。

　　美国政治学家约瑟夫·奈提出了很有影响的“软实力”概念，“软实力”的建构是一套文化战略，以文化为核心形成的软实力习惯叫文化软实力。浚县正月庙会绵延这么长的时间，这么具有典型性和延伸性，它就是浚县文化“软实力”的一个集中表现，发掘它，弘扬它，传播它，能够为鹤壁、为浚县当代文化建设作出独特的贡献。

　　（作者系中国民协分党组书记、驻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