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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杰宏]纳西族黑白纳西族黑白崇拜崇拜
中国民族文学网 发布日期:2015-09-07  作者:杨杰宏

  [摘 要] 纳西族的色彩崇拜主要包括黑色崇拜、白色崇拜。其中黑色崇拜在特定历史条件的制约下,在早期处于纳西文化的主体地位,是纳西文化胚胎——祭天影响的产物,纳西族的自称也源于此。白色崇拜是唐宋后期才出现的,是受到白族、藏族白色崇拜影响的产物。纳西族的色彩崇拜既是自身民族文化发展、传承的结果,也是与周边民族文化融合的特殊产物。 

    

  [关键词] 纳西族;自称;色彩崇拜;黑色崇拜;白色崇拜;祭天 

    

  纳西族的自称有“纳西”、“纳日”、“纳恒”、“纳”。方国瑜先生对此有论述,他认为“纳”是其专用族称,“西”、“日”、“恒”皆有人义。“纳”的本义为“黑”,引申义为“大”、“张大”、“伟大”,作族称时用引申义,故“纳西”为“伟大的民族”之意。[1,p4]和志武先生[2,p3]、白庚胜先生也持此论,并有详尽论述述,[3,p75]且这一论点被学术界普遍接受。我们现在要讨论的是纳西族为何以“纳” 自称?为何“以黑为大”?一般认为纳西族的自称源于纳西先民的色彩崇拜,即黑色崇拜。但黑色崇拜又源于什么?现有两种主要观点:一是白庚胜先生的“黑色崇拜源于牦牛崇拜”说;[4,p53-75]二是和士华先生的“黑色崇拜源于星宿崇拜”。关于第一种观点,白庚胜先生所持“牦牛崇拜”说建立在纳西族源于牦牛羌的基础。纳西族是否源于牦牛羌或纳西族主体是否来源于牦牛羌,学术界尚无定论,有些学者以为此说有不妥之处。[5p8-9]关于第二种观点,是新近提出的一个新论点,认为纳西族源于商周时期的“髳”。“髳”是由更早时期的分别属于夏、商的两个纳西先民部族融合而成。[6,p224-230]和士华先生此说另辟新径,自成一体。但此说是否成立,证据是否确凿,仍有待于学术界的深入探讨。 

  笔者认为纳西族色彩崇拜来源有多方面的历史原因,应从历史、文化的多方面、多角度去考察。它既有历史传承相沿的一方面,也有文化传播、互渗、涵化的一面,还有外在客观条件制约因素的一方面。下面就此展开谈谈: 

  一、纳西族色彩崇拜产生和发展的内在制约因素 

  纳西族最早的色彩崇拜是黑色崇拜。笔者以为纳西族色彩崇拜与纳西族的祭天渊源关系颇深。民族文化的产生、发展是相沿成习,相传成俗的,从最初的文化特质发展成文化丛,再向文化型、文化带、文化区递进发展。那纳西族的文化特质是什么?即最早的文化胚胎是什么?笔者认为源于远古时期自然崇拜的“祭天”是纳西族文化的最早雏形,是纳西族文化的特质。 

  首先,最早的崇天、畏天意识与当时极端低下的生产力水平与恶劣的自然条件有关。暴雨、狂风、洪水、泥石流、打雷、闪电、暴晒、干旱、日食、月食、冬寒夏热、昼晴夜黑,这一切都显得神秘莫测,这一切都与原始初民的生存息息相关。在原始思维的作用下,最早的自然崇拜——对天的崇拜就产生了。在众多的神话传说中,无一不是从开天辟地之天地来历开始的,这说明“天”是他们最早注意到的自然现象。纳西族也不例外,祭天起源于此。 

  其次,祭天与黑色崇拜有对应的内在逻辑关系。自然崇拜的产生源于对自然的恐惧、敬畏,而后形成万物有灵观念。这种观念在集体中形成集体表象,在漫长的原始社会中又积淀成集体无意识,成为这个群体文化特质最基本的心理制约因素。天在什么时候最令人恐惧?显然不是风和日丽的时候,而是乌云滚滚、暴雨成灾、洪水滔天、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沙尘遮天蔽日、黑夜如漆的时候。对天的恐惧是与天的颜色联系在一起的,天是无形抽象的,而颜色是具体可感的,在这种不自觉的原始思维作用下,天与黑色观念“互渗”,产生了最早的巫术——祭天。这个过程在弗雷泽的《金枝》中称为“交感巫术”。艺术始于象征,文化亦如此。这是纳西族黑色崇拜最初的来源。正如美国人类学家米德所说:“人类越早学的东西越难改变。”[7,p214]以祭天作为纳西族的文化特质,在漫长的历史时期,不但没有消失,而且得到了不断的补充、丰富,最终成为纳西族的民族意识、民族象征。而“黑色崇拜”也象精灵一样,与祭天文化一起积淀到了纳西族的心理意识中。“以天为大”与“以黑为大”的意识相辅相成,影响深远。 

  二、纳西族色彩崇拜的外在制约因素 

  1、历史性。 

  纳西族的黑色祟拜与历史上周边民族的文化接触、融合也有关系,即历史性。我们现在知道的对纳西族最早他称是“髳”。方国瑜先生在《磨些民族考》中“髳”可能是纳西族先民。[8,p29]和志武先生也进一步肯定了方先生的说法。[9,p39]和士华先生则更明确地说:“髳是周边民族对纳西先民的第一次他称。这个他称证明纳西先民在和‘非我族类’的外族人接触中产生了民族认同感,终于形成了一个民族实体。可以说,到商末周族时,髳族终于形成了。[10,p156] 髳族活动的区域在黄河、汾河流域之间,具体是在古徐吾(今山西屯留县)一带。[11,p155]夏商周的中心区域,也是在这一带,这一时期髳与夏、商、周的关系十分密切。 

  夏、商、周有没有颜色崇拜呢?《礼记》中有这样几段话:”夏后氏牲尚黑,殷白牡,周刚。“”夏后氏之绥,殷之大白,周之大赤。“华夏族进人阶级社会以后,黑色作为一种自然崇拜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以祭祖为内容的祭祀活动,但这种远古的颜色崇拜在他们的文化事象上仍有遗留。我们看到,在夏、商两个部族的活动区域南中,纳西族先民髳的活动区域与夏部族及以后的夏王朝同属一个区域,而夏尚黑,纳西族先民的“黑色祟拜”与之应有文化上的影响关系,在同一个区域,长达400多年的历史中,这种文化上的影响是必然的、客观的。商部族则与髳不在同一区域,影响相应地少一些。周崛起于夏商之后,与髳关系复杂,时而联合,时而征讨,最后把髳打败后,促使其向西迁移。 

  髳自古徐吾一战后,被迫向黄河中、上游迁徙,到达青甘河湟地带。髳自西周周成王至西汉汉武帝长达800多年的汉文献历史中消失。纳西族历史在这一段历史时期的史料出现空白。现在的学者推测秦穆公称霸西戎时,纳西族先民从陕甘地区迁徙至了青甘的河湟流域,秦汉时期则进入横断山区、雅砻江、大渡河流域。汉武帝时期开始经略西南,先后设置了沈黎郡(前111年)、越嶲郡(前109年),这样把纳西族先民活动的区域纳入其统治版图。 

  秦朝、汉朝又崇尚什么颜色?《史记·秦始皇本记》有载:“始皇推终始五德之传,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从所不胜,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贺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节旗皆上黑。”说明秦朝崇尚黑色。《史记·历书》:“(高祖)自以为获水德之瑞,更名河曰:‘德水’,而正以十月,色上黑。”“高后女主皆来遑,故袭秦正朔服色。”汉朝也崇尚黑色。在纳西族迁徙路线上接触过的秦国、秦朝、汉朝皆以黑为贵,以黑为大,时间近500年之久,尤其是汉朝,作为中央王朝,对纳西族先民社会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等诸方面产生了深远的历史影响,这种影响关系又通过自身的文化反映出来。。 

  另外,与纳西族先民早期大杂居过的古羌、吐蕃〔8世纪中叶以前)、乌蛮都以黑为贵,后期大杂居过的彝、傈僳族也以黑为贵,以黑作为自称专名。[3,p63〕值得一提的是唐宋时期,纳西东巴教受藏族苯教影响极大,东巴教从原始巫教向人为宗教过渡也是“苯教纳西化”的唐宋时期。早期藏族尚黑,苯教也以黑为尊,故苯教又称为黑教,后期的苯教(唐中叶以后)受佛教影响,转而尚白,称为白苯,藏族信仰佛教后也转而尚白。藏传佛教是从元末开始由西藏经川西传人纳西族地区的。而且,在元代,藏传佛教对纳西族尚无影响,元人李京著的《云南志略》中说,当时纳西人“不事神佛,惟正月十五登山祭天,极严洁。男女动辄数百,各执其矛,团旋歌以为乐。”可见当时纳西人主要信仰的是东巴教。[12,p166」不可否认,较早传人丽江纳西族地区的是早期苯教,苯教当时也属原始宗教,比东巴教较为完备,故二者的影响、融合更深些。而纳西族的白色崇拜是在后期才形成的,这在后文中还要专门谈到。 

  综上而言,在纳西族较长的历史时期,所接触过的周边民族,政权大部以黑为贵,以黑为大,尤其是与纳西族杂居的羌语支民族,很多民族不但尚黑,而且以黑作为族称,还有崇黑的早期苯教实现了与东巴教的融合,其间影响也是不能低估的。这个现象值得注意:“纳西”这个自称是在唐宋时期才出现的,东巴教也形成于这一时期,《纳西族史》中也认为纳西族形成于这一时期。白色崇拜是晚于黑色崇拜的。文化是在不同文化因子的碰撞、融合中得到发展、丰富的。纳西族文化的发展也不例外。 

  2、地域性。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地域对文化的影响是明显的,不同地域形成不同的文化类型。纳西族在历史上居住过的地区大多为气候严寒的高山峡谷地域,黛山黑水、莽莽森林、森森寒气,对居住其间的民族文化必将产生影响。从古羌分出来的民族服饰上可以看到这种地理、气候的影响。直到今天这些民族仍以黑色服饰为主,如藏族、傈僳族、哈尼族、拉枯族、怒族、彝族。黑色从色彩学角度来说是最利于吸热保暖的颜色。以黑为贵有其科学性的一面。文化特质一旦形成,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是很难发生大的改变,如哈尼族、拉枯族和部分彝族迁徙到气候温热的滇中、滇南后,其服饰仍以黑色为主,这是古羌人尚黑遗俗的文化表现。纳西族服饰也是以黑色或深蓝色为主,民间有“纳西标纳通”之俗谚,意即纳西人适合穿黑或深蓝色服装。以上这些民族早期居住于藏彝走廊一带,其地域性对民族文化的影响是深刻的。唐宋以后,纳西族逐渐定居于金沙江流域,处于藏族和白族两大强势民族之间,而且这两个民族同时崇拜的是白色,这种地域性、民族性的影响也是同样的,所以纳西族的白色崇拜的出现也不是偶然的。当然,这里面有个历史逻辑及文化的传承性问题。 

  三、纳西族色彩崇拜的传承性 

  本文提出纳西族的黑色祟拜最初源于对天的自然崇拜。祭天文化包含了黑色崇拜因素。其后在历史发展中受到周边中央王朝、杂居民族的影响,这些王朝、周边民族大多尚黑,纳西族的黑色崇拜受到强化,同时在文化方面吸收、融合了这些民族的“黑色崇拜”的合理性因素,尤其是唐宋时期的古羌民族,突出表现在宗教文化上。东巴教形成于唐宋,“纳西”的自称出现于这一时期,有其深刻的历史文化背景。这种“黑色崇拜”与地域性也有客观的联系,古羌民族与纳西族都以黑为贵,以黑为大,并以黑作为族称,是地域共性在民族文化上的表现。 

  当然,民族性、地域性的影响只是外在制约因素,一个民族文化的发展主要还是要受其具体历史、环境条件下形成的传统文化的制约,这种内书制约因素才是主要的。另,外来文化的影响也方发展变化的,是多方面的。从色彩崇拜来说,纳西族不只有黑色崇拜,还有白色崇拜,如纳西族的保护神——三多就是白色崇拜的产物。东巴经《黑白之战》中,也是以白为尊,白色代表光明、正义黑色代表黑暗、邪恶。这里就提出了一个问题,纳西族既然有过黑色崇拜、白色崇拜,都为何独以“黑”作为族称专名?我们还得回到历史长河中透探寻。 

  从历史上看,黑色祟拜早于白色崇拜。具何来说,白色崇拜应形成于唐宋时期甚至更晚的后期。原因有四:一是这个时期,纳西族逐渐迁徙,定居到金沙江流域,而这一时期,纳西族地区受到吐蕃、南诏、大理的统治。纳西族的主要周边民族——藏族、白族都尚白,藏族自佛教传入后由尚黑转向尚白。这一时期,受南诏、大理统治更长一些,相应地受白族文化影响更深一些,尤其在生产力方面。藏族文化的影响主要是苯教对纳西族东巴教的影响。藏传佛教对纳西族的影响是在元明时期;二是东巴教形成于这一时期。[13,p228]《黑白之战》为代表的东巴经书中白色祟拜占了主体地位;《创世纪》中提到了纳西族、藏族、白族是同父同母生的亲兄弟,纳西族居住在藏族和白族中间,这该明了这一时期三个民族之间的亲密关系;三是夕纳西族保护神——三多神的来历记载中来看,三多神是藏传佛教在藏区取得统治地位后,苯教失势并演周边地区避难寻求发展过程中的产物,它融合了藏族神灵的因素;四是三朵神有白族本主崇拜跳痕迹,东巴经《三多颂》的文字是用白语记录的,也只能用白语来读,南诏又封其主庙为北岳庙,主玉龙雪山。三多神是纳西族白色崇拜的代表,它琳有白族、藏族的文化因子,从中明显地反映了纳西族的白色崇拜受藏族和白族影响的痕迹。 

  纳西族的黑色崇拜应早于白色崇拜,最早可追溯到远古时期自然崇拜的萌发,而且纳西族在历史上黑色崇拜占主体地位及受周边王朝、民族的黑色崇拜影响的时间较长,影响已较深。从远古时期到夏商周、秦汉时期,受黑色崇拜浸染已深,更主要的是纳西族的黑色崇拜源于自己的民族特质文化——祭天,它已成为一种传统文化沉淀到民族心理意识中,渗透到社会的各个方面。以天为大与以黑为大是伴生的,黑色崇拜与祭天是同时发展和丰富的。纳西族以“黑”作为族称专名,其中有古羌语族以黑自称族名的影响,但这种影响不是绝对的,如果一种外来文化不符合本民族的传统文化和审美心理,是不能被接受并融合的,只有在传统文化的基础上,有一定的文化共性及合理内核,才有被接受、融合的可能。纳西族的黑色崇拜与祭天文化的渊源关系是历史传承的,我们不难注意到在纳西族语言中以黑命名的山川万物,都包含有一种“以黑为大”的外在强制力的因素:大山、大海、大峡谷、大森林、大暴雨、大风暴、大规模等等皆以/黑0作修饰词。“黑”本身就包含着与天一样的一种外在强制力。显然,这是祭天习俗在纳西族自然物命名上的遗留。所以纳西族自称为“纳西祭天人”、“纳西祭天族”。把“天子”(或天人)与“纳西”合在一起称呼,是纳西族文化特质)))祭天在民族文化丛的表现。二者有内在的逻辑性及传承性。 

  小 结 

  纳西族的色彩崇拜,既有黑色崇拜,也有白色崇拜。其中黑色崇拜在特定历史条件的制约下,在早期处于纳西文化的主体地位,是纳西文化的最初胚胎,纳西族的自称也源于此。是历史传承的产物,白色崇拜是后期唐宋时期才出现的,是受到白族、藏族的白色崇拜影响的产物。纳西族的色彩崇拜既是自身民族文化发展、传承的结果,也是与周边民族文化融合的产物。从中我们得到启示:正因为有其传承性,民族文化的特质才得以源远流长,根脉不断;正因其有融合性,民族文化特质才得以丰富发展。二者共同构建了瑰丽多彩的民族传统文化,构筑了我们的世界和人性,我们无一例外地栖居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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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杨福泉博士论文:纳西族与藏族的历史关系研究[D].昆明:云南大学图书馆,2001. 

  [13] 郭大烈,和志武:纳西族史[M].四川民族出版社,1994. 

    

 本文原载《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04年第6期。 

文章来源:中国民族文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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