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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明]追寻《摩诃婆罗多》在古代中国的痕迹
中国民族文学网 发布日期:2012-09-04  作者:陈明

  【核心提示】《摩诃婆罗多》又称“第五吠陀”,在印度享有神圣地位。由于体大事繁,括罗宏富,宗教、哲学、历史、政治、军事、外交、伦理、天文、地理、民族、语言、传说、神话、寓言、族谱、民谚、仪礼、习俗等无不涉及,它在事实上已成为古代印度的百科全书。读懂并且译介这部巨著,对于研究印度学的梵文学者来说是一项难以放弃的使命。

  《摩诃婆罗多》是古代印度百科全书式的大史诗,内容丰富,情节曲折,引人入胜。其六大册中文全译本由金克木、黄宝生先生领衔翻译,在2005年出版。

  此前,东汉末期安世高洛阳译经以降的近两千年间,被汉译的印度文献有成千上万卷之巨,然而其中却没有《摩诃婆罗多》的译本。一般认为,这是因为《摩诃婆罗多》属于“外道”婆罗门教的作品,不入佛经翻译家的法眼。固然译经师早将《摩诃婆罗多》撇在一边,但有关该巨著在我国的蛛丝马迹,却也不是镜花水月。

  《摩诃婆罗他》或为最早汉译名

  有学者指出,《摩诃婆罗多》最早的汉译名为《婆罗他书》,出自后秦译经大师鸠摩罗什之手。他翻译的马鸣菩萨《大庄严论经》卷5中记载,在中天竺国的聚落中,有婆罗门“为聚落主说《罗摩延书》,又《婆罗他书》。说阵战死者命终生天,投火死者亦生天上”。《罗摩延书》是另一部古代印度史诗《罗摩衍那》的汉译名。“阵战死者命终生天”正是《摩诃婆罗多》的结尾第十八篇《升天篇》的主题。

  在鸠摩罗什之前,东晋罽宾三藏僧伽跋澄所翻译的《鞞婆沙论》(阿罗汉尸陀槃尼撰)卷2中有一段话:“或曰:说相违相违、不相违相违故,众生多起斗诤缚。谓天、阿须伦往共斗。婆罗他(兄也)、摩诃婆罗他(弟也)、罗摩(兄也)、罗叉那(弟也)为私陀(妻也)故;罽那(兄也)、阿詶那(弟也),为彼一女故,杀十八姟人。”僧伽跋澄在这组人名后加上了“兄也”、“弟也”、“妻也”的译注,以指明人物之间的关系。据此,与婆罗他一样,摩诃婆罗他是人名而非书名,但这两兄弟究竟指谁,尚不清楚。不过,婆罗他、摩诃婆罗他似乎更像是两部书的名字。

  在古代印度一部年代不明的《阿湿婆罗衍那家庭经》(Asvalayana Grhyasutra)中,就提及过两部圣书名《婆罗多》和《摩诃婆罗多》。若真是书名的话,那么,《摩诃婆罗他》可谓《摩诃婆罗多》最早的汉译名。《鞞婆沙论》中的罗摩、罗叉那、私陀,无疑是指《罗摩衍那》中的主要人物罗摩、罗什曼那、悉多。罽那、阿詶那应该是《摩诃婆罗多》中的两位英雄。罽那即担任过俱卢族统帅的迦尔纳,他是贡蒂在婚前与太阳神的私生子,被车夫收养。为何说罽那是迦尔纳呢?《翻梵语》卷3在解释《四分律》第2分第13卷中的“罽那”一名时,指出“应云罽剌那,译曰耳也”。《翻梵语》另两处也说明“罽那”应“译曰耳也”。迦尔纳的梵语名为Karna,意思就是“耳”。这说明“罽那”、“迦尔纳”均是梵语Karna的音译。阿詶那即是般度族的大英雄阿周那(Arjuna),乃贡蒂与大神因陀罗所生。罽那与阿詶那正是同母异父的兄弟,罽那年长。《摩诃婆罗多》的第八篇《迦尔纳篇》,主要描写了罽那与阿詶那之间的生死搏杀。这与上引《鞞婆沙论》的内容正相吻合。

  汉译佛经中之所以有《摩诃婆罗多》的人物名,恰好说明《摩诃婆罗多》在成书早期虽不是以全本的形态流传,但该史诗中的人物名字或者情节片段已向外扩散,正如巴利文《本生经》中曾提及《摩诃婆罗多》中的一些人名及简要事迹。

 

  毗耶娑形象见于汉译佛经

  在印度传统中,《摩诃婆罗多》的作者毗耶娑是一位卓绝的大学者,众多宗教、哲学和文学的作品依附于其名下。与其说他是一位历史人物,不如说是印度文化创造者的代表符号,“泛指包括《摩诃婆罗多》在内的古代印度一切在漫长历史时期累积而成的庞大作品的编订者”(黄宝生语)。毗耶娑的形象也出现在汉译佛经之中。

  马鸣《佛所行赞》卷1《生品》中记载:“毗耶娑仙人,多造诸经论;/ 末后胤跋弥,广集偈章句。”这说明毗耶娑仙人曾多次编订吠陀文本。元魏瞿昙般若流支译《毗耶娑问经》卷上中,佛陀向弟子阿难介绍毗耶娑仙人时说:“婆罗门法是其所作,造四毗陀(即吠陀),善知声论,知种种书。”这与《佛所行赞》中的说法一致,毗耶娑是一位婆罗门教的大学者。现存梵本《入楞伽经》有三个汉译本。该经有三处记载了毗耶娑。实叉难陀译《大乘入楞伽经》卷7《偈颂品》云:“我释迦灭后,当有毗耶娑;/迦那梨沙婆,劫比罗等出。/我灭百年后,毗耶娑所说,/婆罗多等论,次有半择娑,/憍拉婆啰摩,次有冐狸王;/难陀及毱多,次篾利车王。”此处明确指出,在佛世尊涅槃之后,毗耶娑创作出了《婆罗多》等。据黄宝生译注的《梵汉对勘入楞伽经》,此《婆罗多》就是指《摩诃婆罗多》,因为此处的“半择娑”和“憍拉婆”正是史诗中对立的双方般度(Pandava)和俱卢(Kaurava)族。啰摩,即英雄罗摩。冐狸、难陀及毱多则分别指印度历史上的孔雀、难陀和笈多三个王朝。

  《大乘入楞伽经》卷7中还指出:“如是我闻等,释师子所说。/ 谈古及笑语,毗夜娑仙说。”其在元魏菩提留支译《入楞伽经》卷10中的对应译文为:“如是我闻等,释迦师子说。/ 曾有如是事,毗耶娑说是。” 毗夜娑(毗耶娑)所述的“笑语”、“谈古”与 “曾有如是事”,梵本中对应的词分别为Itihasa和Puravratta,指的是他讲述了史诗和往世书。《摩诃婆罗多》自称为“历史传说”(Itihasa)。Itihasa意为“过去如是说”,在吉藏的《百论疏》中,属于外道十八大经之一,即“伊底呵婆(娑)论,明传记宿世事”。该词另有两个汉译名,即《善见律毗婆沙》卷1中的“伊底呵写”和《方广大庄严经》卷4中的“伊致诃娑论”。该词指代的就是史诗。

  西域出土文献存《摩诃婆罗多》名目

  新疆焉耆县七星千佛洞附近1974年发现的吐火罗语A(焉耆语)《弥勒会见记剧本》残叶(编号为YQ 1.29[I.2])背面、柏林所藏另一件吐火罗语A残文书(Toch.A 293)中,列举了十八大经的名目,其中就有史诗《罗摩衍那》和《摩诃婆罗多》的焉耆语名称。

  1969年,施林洛甫(Dieter Schlingloff)在德国柏林所藏的新疆克孜尔出土的梵语写卷中,找到两叶保留了《摩诃婆罗多》的章节名称的残片(Ms.Spitzer, fol.100+90+x; fol.100+90+(x+1))。残片用贵霜时期的字体书写,年代很早。施林洛甫认为这是现存最古老的《摩诃婆罗多》章节目录,对考察《摩诃婆罗多》的形成过程有一定价值。与《摩诃婆罗多》现存的“篇章总目篇”(第一篇《初篇》的第二章)相比,至少可以证明《摩诃婆罗多》的第四篇《毗罗吒篇》和第十三篇《教诫篇》是后世添加的。

  此外,斯坦因(M. A. Stein)在尼雅古城收集到的犍陀罗语写卷中,夹杂了一件用佉卢文字体抄写的梵语残片(第523号)。该残片保留了一段与《摩诃婆罗多》内容相同的文字:“人之初精力旺盛,而后精力枯槁;人之初受到赞美,而后受到责骂;人之初心中悲伤,而后喜悦;人之初乐善好施,而后向人乞讨。”(林梅村译)虽然不能将《摩诃婆罗多》的片段引文、类似的譬喻(如“黑白二鼠”喻)、故事情节或叙事母题在中土文献乃至图像中的反映,视为《摩诃婆罗多》的文本在我国(特别是西域地区)有所传播和影响,但这些吉光片羽真切反映了《摩诃婆罗多》的名声沿着黄沙古道与丝路绿洲流传广远。这也是古代印度文学传播形式的多样性的一个例子。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东方文学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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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摩诃婆罗多》又称“第五吠陀”,在印度享有神圣地位。由于体大事繁,括罗宏富,宗教、哲学、历史、政治、军事、外交、伦理、天文、地理、民族、语言、传说、神话、寓言、族谱、民谚、仪礼、习俗等无不涉及,它在事实上已成为古代印度的百科全书。读懂并且译介这部巨著,对于研究印度学的梵文学者来说是一项难以放弃的使命。欧美印度学家曾就此付出令人敬佩的艰苦努力,如法国的福歇、美国的布依特南。可惜他们多因天不假年而事功未竟。中国学者合作从事,历十余年而最终完成翻译工作。1993年底,《摩诃婆罗多》第一篇《初篇》出版,译者为金克木、赵国华、席必庄。1996年,翻译工作被列为中国社会科学院重点科研项目,黄宝生主持全面工作,翻译队伍由黄宝生、郭良鋆、李南、段晴和葛维钧等人组成。2002—2003年,全部18篇译稿陆续完成,后经反复校改,汉译《摩诃婆罗多》6卷本在2005年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摘自葛维钧《梵语大史诗〈摩诃婆罗多〉中译本出版》)

文章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2年7月6日第32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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