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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第一家口头传统研究机构掀起“盖头”
中国民族文学网 发布日期:2006-10-06  作者:本报记者 常晓虹

 
       
中国各民族学者集体亮相国际权威学刊

   最近,“中国口头传统专辑”的字样,格外醒目地出现在美国著名学刊《口头传统》(Oral Tradition)的封面上,细心的读者会发现,这辑特刊的作者全部是来自古老的中国,大多都是少数民族学者,而他们集中探讨的话题正是人们从陌生到熟悉的“口头传统”。这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与国际学界广泛开展对话与交流的一个学术成果,也是各民族学者对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号召保护口头及非物质文化遗产动议的实际回应。
  
   口头传统是一个民族世代传承的史诗、歌谣、说唱文学、神话、传说、民间故事等口头文本以及与之相关的表达文化和口头艺术,它不仅是民族文化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全人类共同的文化遗产和精神财富。1999年4月,在中国社科院国际合作局的支持下,民族文学研究所与美国密苏里大学口头传统研究中心签订了合作协议。根据该合作协议,民族文学研究所的刊物《民族文学研究》于2000年12月以增刊形式出版了《美国口头传承文化研究专辑》,随后密苏里大学口头传统研究中心的学术刊物《口头传统》(Oral Tradition)也出版了《中国少数民族口头传统研究专辑》,由于密苏里大学口头传统研究中心的出版工作迁移到印第安纳大学的斯拉维卡出版公司,该专辑的面世姗姗来迟。《口头传统》创刊于1986年,是国际口头传统研究领域中的跨学科著名学刊,具有领军旗舰的权威地位。这次出版的英文专辑收入了民族文学研究所老中青三代学者的13篇专题研究论文,其中有3位学者直接以英文撰写而成,分别探讨了蒙古、藏、满、纳西、彝、柯尔克孜、苗、侗等民族的口头传统。这是国际上首次用英文集中刊发中国少数民族口头艺术的论文专辑,也是中国社科院的学者首次在国际学术舞台上的集体亮相,在国内外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口头传统研究:中外仍有差距

   专辑的出版,表明我国学者已积极参与了国际口头传统研究领域的学术对话,并占有了一定的学术位置。然而,同国外的口头传统研究相比,我国学术的自觉和学者的努力,尚有延迟之感。
   国外口头传统的理论研究肇始于20世纪三、四十年代,迄今已经形成了专门而精深的学术传统,“口头程式理论”被广泛运用到了多达150种语言传统的跨学科研究中,深刻地影响了世界范围内的现当代人文学术研究。西方许多国家很早就开始成立专门机构,搜集、保存和研究各种口承形式的文化遗产,例如,美国国会图书馆与芬兰文学学会分别建立了具有世界影响的口头文学资料库和口头传统档案库,尤其是哈佛大学威德纳学院图书馆的“帕里口头文学特藏”更是树立了口头文化搜集、保存、开发、应用和研究的范例。反观我国,虽然有56个民族的文化多样性,有非常丰富的口头文化传统,但与其他国家相比,国内学界对口头传统的学术关注,乃至口头传统资料库的建立都相对滞后。
  
   中国社科院民族文学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朝戈金博士在回忆其田野工作经历时说道,他1999年时到新疆巴音布鲁克深山中的一个村庄占边阿木去做史诗传统调查时,在信奉喇嘛教的蒙古族民家发现,原本应挂佛像的地方,替换上了人们熟悉的香港歌手刘德华的海报。身为蒙古族学者,朝戈金本能地意识到,当现代化来到民族地区时,急速变化的不仅仅只是自然环境和生活方式,各民族的传统知识和地方智慧也面临着失传的危境。
  
   时至2003年,全国还没有一个专门从事口头传统研究的学术机构,也没有一个专门收集和保存各民族口头传统的图书馆或档案库,原本从事民间口头传承教学与研究的民间文学专业在各高校中也呈萎缩态势。国际著名的史诗学者、口头传统研究专家约翰·迈尔斯·弗里教授曾指出:“在东方的这一国度中(指中国——编者注),活形态的口头传统是一个极为丰富的宝藏,世代传承在其众多的少数民族中,而在此基础上的口头传统研究应当能取得领先地位。中国同行们正是处于这样的一个有利位置,他们可以做到在世界上其它地方的人们所无法做到的事情:去体验口头传统,去记录口头传统,去研究口头传统。这些传统在范围上具有难以比量的多样性,因而更值得引起学界的关注。”因此,成立专门进行口头传统研究的机构,建立中国民间口头传统资料库,对中华民族丰富的口头传统进行统深入的调查、广泛的收集和保存,可谓适得其时。

   
   剑磨十年,初试锋芒

   2003年9月16日,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口头传统研究中心成立。中心的宗旨是以“认识世界、传承文明、创新理论、咨政育人、服务社会”为神圣使命;力求树立关怀民生、关心民间、关注社会的人文精神和学术传统;通过组织学术活动,为国内外口头传统研究者提供学术交流与合作研究的平台,推动中国各民族口头传统研究向深度和广度发展。
  
   事实上,在口头传统研究中心成立之前,民族文学研究所就一直实践着以我国各民族口头传统等为长线发展的学术路线,其学术视野具有国际化与开放性的特点,各民族专家学者在民族地区进行了长期的田野作业和追踪研究。近10年来,该所多位学者先后参加了“世界民俗学者组织”的国际高级培训,并在哈佛大学、密苏里大学口头传统研究中心进行了专门研修和访问交流,多次参与了国际性的学术会议,与国际口头传统研究界的专家学者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
  
   口头传统研究的人文学术价值是极其丰富和深厚的。仅史诗而言,作为一种古老的文学样式,它是极其宝贵的口头传统、民间表演艺术和非物质文化财富,在人类文化发展史上占居着重要位置。希腊史诗、印度史诗、巴比伦史诗、芬兰史诗等都成为一个民族或一个国家文化的象征和文明的丰碑。因而每一个民族的史诗传统,不仅是一座民间文化的宝库,也是认识一个民族的百科全书,更是“一个民族精神标本的展览馆”。我国口承史诗蕴藏之丰富、传承历史之悠久、演唱活动之活跃,在当今世界上是独有的。举世闻名的三大英雄史诗——藏蒙史诗《格萨(斯)尔》、蒙古族史诗《江格尔》和柯尔克孜族史诗《玛纳斯》,结构宏伟,情节曲折,内涵丰富,气势磅礴,且皆为几十万诗行的鸿篇巨制,当之无愧地跻身于人类最伟大的史诗之列史诗是一个民族口头叙事传统的集大成,如藏族史诗《格萨尔》就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天灾人祸遍及藏区,由神子推荐的黑发君王格萨尔降临人间后,历尽艰险,终于将害人的妖魔和鬼怪杀死。通过史诗艺人的口头传演,人们可以了解到古代藏族的社会历史、阶级关系、民族交往、道德观念、民风民俗、文化传承等深刻内涵。其中歌手唱到“春三月若不播种,秋三月难收六谷”;“骏马若不常饲养,临战逢敌难驰骋”;“我手中端的这碗酒。要说历史有来头;碧玉蓝天九霄中,青色玉龙震天吼……”集谚语、赞词、叙事、抒情等口头艺术为一体,体现了藏族人民的诗性智慧、价值观念和文化认同。史诗是古老的口头艺术体裁,《格萨尔》之所以能够流传百世,至今仍活在民间,首先应归功于史诗最直接的创作者、继承者和传播者──民间说唱艺人──他们在漫长的岁月里,用创造性的诗艺和才华,用孜孜不倦的心灵歌唱,筑就了世界范围内规模最大、篇制最长的史诗。
  
   彝族学者巴莫曲布嫫新近完成了博士学位论文《史诗传统的田野研究》,她告诉记者说,中国史诗按传承地域又可分为南北两大系统。除“三大史诗”之外, 还有蒙、藏、土、哈萨克、柯尔克孜、维吾尔、赫哲等北方民族,以及纳西、彝、哈尼、苗、瑶、傣等南方诸多少数民族,都有着源远流长的史诗表演传统,据不完全统计,约有900多部、种。此外,我国各民族史诗的类型多种多样,北方民族以长篇英雄史诗见长,南方民族则以中、小型的创世古歌和迁徙史诗为特色。因此,较之于普遍流传于世界各国的“英雄史诗”而言,中国史诗的学术资源价值更为丰富和独特,整体上可分为创世史诗、迁徙史诗和英雄史诗三大类型。这些史诗作为各民族世代传承的大型族群叙事,流传久远,影响深广,一直被人们珍视为民族历史的“根谱”与文化的瑰宝。在何其悠久的时间长河中,史诗随着历史的嬗递、社会的发展、文化的演进而不断地得到丰富、发展,同时,也产生了相应的衍变,尤其是许多民族的史诗表演业已式微,史诗传承人廖若晨星,各种史诗文本随风云流散,史诗传统濒临消亡的险境,已然使我们警醒。随着我国现代化进程与西部开发步伐的加快,口承史诗面临着巨大的冲击,史诗演唱艺人的人数也在锐减,史诗演唱艺人年迈体弱,面临“人亡歌息”的危境。比如,目前我国能够演唱三大史诗的艺人有100多名。在世界上惟一一位能够完整演唱23万行史诗《玛纳斯》、被国内外称誉为“活着的荷马”的史诗演唱大师居素普·玛玛依,现已85岁高龄。藏族史诗演唱大师桑珠老人,能够演唱45部以上的《格萨尔》,他也已年过八旬。在民间还有许许多多才华横溢的史诗传承人,由于受财力和条件所限,他们演唱的史诗尚未得到记录,其中一些艺人已经去世。这些史诗演唱艺人面临着“自生自灭”的困境,史诗传承也面临着断代的濒危,如果不及时抢救,许多传承千百年的民族史诗,会随着他们的去世而永远消失,造成民族文化难以弥补的巨大损失。因此,立项抢救口头史诗,时不我待,迫在眉睫。为此,中国社科院已将“中国史诗学”列为学科建设重大项目,民族文学研究所的各民族史诗学者承担起了这个历史重任。
  
   各民族的民俗生活纷繁浩博,在对口头传统进行研究时,选择基于田野观察的史诗演述描写和传统动态的研究方法,以笔记、录音、录像等方法对传统艺人的表演活动进行立体的、全方位的记录和保存,由此研究艺人的表演和史诗的传承与传播,乃至民族的信仰、知识和智慧。这不仅仅是人类文化多样性的具体体现,也直接关系十六届三中全会提出的 重视“人的发展”问题。成立后的口头传统研究中心还将加大力度建设“中国少数民族口传文学研究资料库”,通过对包括史诗在内的各民族口头传统的搜集、整理和研究,将有关文字、音像、图片和实物资料运用数码技术、光盘刻录等现代手段加以耐久性的保存和保护。
  
   我国历史悠久、民族众多,各民族的民间口头文化遗产丰富多彩、底蕴深厚,如史诗、藏戏、维吾尔的十二木卡姆、蒙古的好力宝、彝族的克智口头论辩等等,都具有独特的口头艺术魅力,为我们提供了极大的审美享受,并以多样化的传承方式,成为中华民族文化宝库的重要组成部分。可以展望,口头传统研究中心在未来的日子里,将在抢救各民族珍贵的口承文化遗产方面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正像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北京办事处文化项目专员埃德蒙·木卡拉先生在中心成立仪式上致辞时所说的:作为一支重要的学术力量,口头传统研究中心不仅会对传承中国过去五千年的文明起到积极的推进作用,而且也会为中国文化多样性的保护和未来可持续性的发展做出重要贡献。

文章来源:《中国民族报》2003年10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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