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吾尔族民间艺人在演唱十二木卡姆。 资料图片
从汉唐时代的“龟兹乐”、“伊州乐”、“高昌乐”等,到阿曼尼莎汗整理成完整的十二木卡姆,新疆维吾尔木卡姆经历了沧海桑田,薪火相传到今天。上世纪中叶,新疆刚解放之初,流传在民间的十二木卡姆危在旦夕,时任新疆地区政府领导人之一的赛福鼎请求周恩来总理对木卡姆的抢救予以帮助,中央高度重视,立即派出了得力人员。从那时起,一个汉族音乐学家的名字就和木卡姆紧紧联系在一起,他就是万桐书。
第一次录音,木卡姆大师首次从录音机中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见到万桐书的那天,乌鲁木齐大雪纷飞,温暖的昆仑宾馆里,精神矍铄、鬓发如雪的万桐书感慨地看着窗外说:“乌鲁木齐变化太快了。”
1951年3月,北京从千里冰封中转身,一派春意盎然,刚刚28岁的万桐书突然被中国音乐家协会主席吕骥找去:“组织经过认真研究,准备把你派到新疆工作。新疆有套宝贵的音乐遗产叫做十二木卡姆,一定要保存下来,不能失传。”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万桐书微笑着说:“我当时居然不知何谓木卡姆,只知道贝多芬、柴可夫斯基。但组织安排了,我坚决服从。”万桐书和妻子抱着刚满周岁的女儿,坐飞机到兰州,再换乘汽车,5月到达乌鲁木齐。“那时候乌鲁木齐南门还有城墙,有木桥,可没有现在这么美。”
那时,万桐书的住处被安排在如今新疆大学红湖对面的老苏联领事馆。几乎在同一时间,喀什十二木卡姆大师吐尔地阿洪、郭西阿洪和来自伊犁的肉孜弹拨尔也来到了红湖。7月正是新疆瓜果飘香、绿洲葱郁的时节,新疆大学院内的蝉声此起彼伏,夏天的烈日被参天大树遮住了容颜,万桐书立刻喜欢上了新疆的夏天。
“那时候,红湖那里绿树成荫,有一棵百年古树,遮天蔽日,吐尔地阿洪、郭西阿洪、肉孜弹拨尔在闲暇之余,就放喉歌唱,歌声悠扬,非常动听,把我深深吸引住了。听了十来天,听出点门道——他们的歌声有时高亢、有时低沉,但只要手鼓声一变,调子就变。”说到这儿,万桐书显得很兴奋,他面带微笑,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刻。
1951年,吐尔地阿洪已经73岁了,他个头不高,眼睛炯炯有神,记忆力真是好极了。第一次录音很顺利,但是由于录音设备差,效果不太好。当时的新光发电厂一天发电只有几小时,电压跟不上,最后还是拿电台的设备进行录音,才保证了质量。基本上一天录制一套,录完即听,不满意的第二天重新录,最后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才大功告成。
“那时也没什么条件,录音棚里铺着一块地毯,吐尔地阿洪带着儿子卡吾力·吐尔地坐在那里,一个打手鼓,一个拉萨塔尔。十二木卡姆总共有十二支套曲,每支套曲必须连贯唱完,中间不能停顿,一唱就两个小时左右。这样,整整录了两个多月!1951年10月,第一阶段的录制工作结束了,工作组整整录下24盘钢丝带。整部木卡姆的演唱时间长度超过20个小时。听着录音机中传出自己演唱的十二木卡姆,吐尔地阿洪热泪盈眶,我们也是激动万分啊!”万桐书感慨地挥了挥手,那时的细节时隔半个多世纪在老人的脑海中还是如此清晰。
第二次录音,木卡姆艺术的惊险抢救
第一次录音结束了,随之而来的工作依然非常艰巨,艰难的整理、记谱工作并不比录音轻松。由于吐尔地阿洪唱的木卡姆中有大量的察合台语,很多维吾尔族人也听不懂,这就牵涉到翻译问题。
1954年8月,万桐书率领的抢救木卡姆工作组再次邀请吐尔地阿洪到乌鲁木齐,进行更为复杂的“配词”(翻译歌词)工作。万桐书采用了调式符号,用五线谱的办法解决了木卡姆记谱工作在技术上的难题。工作组还请来一些翻译家、维吾尔族诗人、音乐家共同参与配词,包括从西安音乐学院请来的音乐学家邓伟。
“每放一段录音,吐尔地阿洪就唱出歌词,大家记下来再与录音进行对照,然后逐字逐句地把它们翻译成现代维吾尔文。记谱工作仍然以1951年的为主,以1954年的为补充。这项工作花费了一个多月时间才完成。”万桐书说。
在紧张地整理十二木卡姆的同时,万桐书还多次深入南北疆广大地区,在十多个县(区)访问了上百位有名望的民间歌手。结果证明,以吐尔地阿洪的弹唱为依据整理的十二木卡姆曲调完全正确。
这次,万桐书请既懂察合台语又懂诗的维吾尔族诗人尼稀依提重新整理歌词记录,其他语言专家再据此译成汉文。经过数年翻译、审核,在整理出版的《十二木卡姆乐谱总集》中,仍以著名木卡姆大师吐尔地阿洪留下的木卡姆乐曲和歌词为主,同时补充了部分木卡姆乐曲。对十二木卡姆的歌词,删去了一些重复和不合音乐节拍的歌词,补充了部分在维吾尔族古典文学中占有特殊地位的著名诗人的经典力作。吐尔地阿洪演唱的十二木卡姆共计245首乐曲、2482行歌词。经整理补充,最终审定收录乐曲320首,歌词2990行。
“在第一次录音时,吐尔地阿洪就已有病在身,第二次录音时,他身瘦体弱,许多歌词和唱段已经记得不那么清楚了。”万桐书惋惜地摇摇头。但这一次吐尔地阿洪可能是对自己的生命有预感,唱得自由而放松,而录制的条件也升了一个档次,这是由于乌鲁木齐苇湖梁电厂电量充足,解除了录音的后顾之忧。“万幸啊!在第二次录音后的两年,也就是1956年,吐尔地阿洪就去世了。这对抢救木卡姆艺术来讲,真是很惊险!”万桐书说。
出版《十二木卡姆乐谱总集》,拉开十二木卡姆从口头传承到文本传承的序幕
在整理木卡姆近5年的时间里,万桐书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十二木卡姆和西汉、东汉以及唐代的著名大曲“龟兹乐”、“伊州乐”、“高昌乐”、“疏勒乐”等西域古代音乐有着密切的传承关系。十二木卡姆吸收了大量中原音乐的元素,同时也极大地丰富了中原音乐。
1960年,《十二木卡姆乐谱总集》和资料唱片出版,被称为“维吾尔族音乐之父”的十二木卡姆,得以基本按原样保留了下来,为后来进一步研究十二木卡姆提供了可靠的文字、音响、乐谱资料。可以说,这是继16世纪阿曼尼莎汗和卡迪尔汗整理十二木卡姆之后的又一座里程碑。《十二木卡姆乐谱总集》的出版在中国音乐史上划出了一道璀璨的光芒,拉开了十二木卡姆从口头传承到文本传承的序幕。
经过50多年的整理和发扬,新疆维吾尔木卡姆不再是师徒间口头传授的纯民间的传唱艺术,而成为有曲谱、有音律和节拍、有诗文唱本的正规艺术形式。十二木卡姆曲调有360个,连续24小时才能演奏完毕;配词选取了维吾尔族古典诗、民间长诗和民间歌谣,长达4000多行,朗诵起来朗朗上口、铿锵有力。作为中国民族文化中引人注目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新疆维吾尔木卡姆于2005年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三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但时至今日,木卡姆所面临的处境依然堪忧,申遗成功意味着来日方长,任务还“路漫漫其修远兮”。
“工作完了,还要做一辈子的准备。”万桐书望了一眼外面飘荡的白雪,回头笑着对我说:“这是我的老师著名音乐学家杨荫浏先生对我的教诲,我一直记在心头。”回来看着和万老的合影,这句话却沉甸甸地回荡在耳边。一个学者的精神和他的思想时时令人高山仰止,所谓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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