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京剧成为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后,李世济、李维康、叶少兰、刘长瑜、于魁智、孙重亮、周传家、傅谨、解玺璋等艺术家、传承人、理论家、院团长纷纷换位思考,触及京剧发展的重大话题,令人耳目一新——
11月16日,中国京剧入选2010年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12月2日,全国京剧优秀剧目展演活动拉开帷幕,来自全国26个省、市、自治区的45台京剧剧目在京集中展演;12月6日,京剧成功入选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庆典活动举行;12月10日,京剧传承与发展论坛在京举办……一系列围绕京剧成功申遗而开展的活动虽形式各异,但却有着一个共同的基调:庆贺京剧申遗成功。入选“非遗”,京剧的历史可谓掀开了新的一页,但与此同时,也给京剧界带来了新的课题:怎样看待“非遗”对京剧艺术发展的意义和影响?如何看待保护与传承的关系?怎样处理继承与创新的关系?针对这些问题进行及时、深入的思考,对于申遗后的京剧长远发展无疑颇具现实意义。
从艺术到遗产
申遗成功对京剧来说是个福音,不仅在于京剧因此可能得到国家及社会各界更多支持,而是获得了一次对百年来京剧变革进行认真总结和反思的机会。
京剧堪称是中国传统文化最集中、最深刻、最有魅力的具象化显示,200年来,京剧在人们的印象中一直是融唱、念、做、打于一体的戏剧表演艺术。申遗成功使京剧迎来新的历史,从此京剧不仅仅是一种艺术形式,它更多的是一项遗产。我们对京剧应当具有哪些新的认识?我们应当如何正确看待成为遗产的京剧?
如果说申遗成功对京剧来说是个福音,那么,首先不仅在于京剧因此可能得到国家及社会各界更多支持,而是获得了一次对百年来京剧变革进行认真总结和反思的机会,也就是说,我们有了重新确认究竟哪些是属于京剧“原汁原味的东西”的理由。如果说,有些“原汁原味的东西”已经被我们丢弃或束之高阁,那么,我们又该如何把它们找回来?著名文艺评论家解玺璋指出,乍一看,现在的京剧的确新了很多,也变了很多,但是,有多少东西沉淀为京剧的遗产和传统,融入京剧本身,成为京剧的一部分呢?似乎没有人能够说清楚。“我们只是呼啸着前进,摧枯拉朽,等到有一天我们回过头去看一看,才发现身后已经一无所有。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申遗成功给了我们停下来喘口气的机会。这时,也许我们可以不必顾及身后那个一再催促我们向前走的声音了。”在著名戏剧评论家周传家看来,虽然外界对于京剧是否需要申遗存在不同的声音,但长远来看,京剧进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无疑是件大好事。然而进入名录并不是存入博物馆,更不等于进了保险箱,从此就可以束之高阁,万事大吉了。
“京剧入选‘非遗’的最大意义不仅仅是其得到国际认可,而是对京剧文化生态的一种修复。毋庸置疑,京剧入选‘非遗’对传承有很大帮助,但不可能一步登天地改变京剧演员边缘化、各种断档让剧目生态被严重破坏等现状,但如果从业者能够借此静下心来,不再浮躁功利,京剧的传承之路依旧光明。”在如何看待京剧成功申遗问题上,天津京剧院著名花脸康万生和上海京剧院院长孙重亮有着较为相似的见解。由此来看,京剧虽然成功申遗,但我们不能不清醒地意识到,作为中国影响最大、传播最广的传统剧种之一,京剧正面临着生存发展的各种现实压力,它的尴尬也折射了其他传统戏剧的式微现状。在数字时代,当话剧、音乐剧这些现代剧种都面临种种挑战之时,复兴更古老的京剧,恐怕不是光靠成功申遗就能解决的,未来依旧任重道远。重振京剧需要社会各界的通力协作,创造良好的外部环境,但更需要其自身做出内在的转变。
先继承再创新
从继承遗产、回归传统的角度来说,传统剧目的发掘、传统流派的继承、传统的经营模式和剧团管理模式等等,都是值得我们积极面对的,不能简单地用一顶封建的帽子就将它们否定。
艺术的生命在于创新,京剧同样如此。但是,只有在继承传统基础上的创新,才是符合发展的基本规律的。比如,仅仅为了创新而盲目地在本应虚拟、注重表演营造时空环境的舞台上堆满了写实的布景,演员表演的空间就会被侵占,使演员不能充分通过虚拟化的表演来展现京剧的艺术优势,这样的创新无疑丢掉了京剧自身的优势及其赖以独立存在的特质,如此一来,观众看到的很多就不是京剧,或者不像京剧。
这些年来,京剧从话剧舞台移植了很多东西,不能说这种移植毫无意义,也不能说没有成功的作品,但是,问题也是很严重的,它所带来的水土不服和排异现象,甚至使得京剧有了“性命”之忧。对此,解玺璋表示,从继承遗产、回归传统的角度来说,传统剧目的发掘、传统流派的继承、传统的经营模式和剧团管理模式等,都是值得我们积极面对的,不能简单地用一顶封建的帽子就将它们否定。为什么不能发掘、整理、抢救出来,让观众欣赏、享受呢?事实上,有很多戏,现在看来是有积极意义的。即使有些戏表现了一些传统的伦理道德观念或世俗的审美趣味,和当今的思想、观念有一些冲突,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要相信观众是具有自我辨识能力和心灵净化能力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申遗成功可视做京剧艺术向传统的回归。具体而言,这种回归应该是对经典进行完整而认真的继承。”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剧协副主席李维康认为,“老一辈艺术家创排的新戏都很成功,一些优秀的青年演员之所以创新能力很弱,关键还是因为基础不扎实功力不够深厚。我们只有全面地继承、吃透经典,才会有大量烂熟于心的资料去分析研究,才能具备辨别力,知道哪些是精华,哪些是不足,好的继承,不好的就要改或者抛弃,这样演员才有可能形成自己的艺术观,艺术的改革和创新才不会走偏。”
“我衷心希望京剧从被列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第一天起就能够注重传承,而不是去盲目创新或大谈创新。”在中国戏曲学院教授傅谨看来,与其他剧种一样,申遗后的京剧保护工作的关键也是继承。京剧表演的传统手法、尤其是集中体现这些舞台表演手法在戏剧性情境中的运用的经典剧目,以及拥有特殊的表演技艺的演员和演奏者,他们是活的最值得珍惜的遗产。通过优秀的演员,将具有特定历史文化内涵的经典剧目高水平地呈现在今天的舞台上,才是继承与保护京剧最核心的内容。而对新剧目创作的过分关注,必定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京剧艺术家们传承这份珍贵的文化遗产的热情与保护机制的建立。尤其是当政府越来越多的资助主要流向新剧目创作时,更有可能产生不良的导向作用,挫伤致力于传承的艺术家们的热情。
当然,实现京剧在新的时代背景下的良性发展,如何处理好继承与创新的关系可谓重中之重。据统计,梅兰芳一生演出剧目约有200多出,周信芳一生演出剧目500多出,这其中有很多都是创新的剧目,他们在创新中不断积淀,最终形成自己的风格。中国的戏曲,包括京剧在内,之所以能够延续传承和发展,就在于它们不是固守的。国家京剧院副院长、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于魁智说:“我是忠于传统的,但更重要的是,我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沐浴着改革春风成长,所以我的表演哪怕是传统的,也注入了时代的气息、时代的节奏、时代的精神面貌。所以无论是传统继承还是新戏创作,哪怕只是在一个综合性晚会上演唱‘京歌’,其实都是为了展现新一代京剧人的精神面貌,来引领青年观众逐步了解、喜爱传统艺术。”
是活态传承而非博物馆艺术
对京剧实施“活态保护”,就要坚持京剧的原创性,认真进行抢救、恢复和重建。切忌把京剧遗产看成僵死的木乃伊、锈迹斑斑的文物、一成不变的仪式。
京剧申遗成功对京剧界来说,无疑是机遇也是挑战。尤其是对分布在各地的京剧院团来说,到底是传承还是创新,究竟是回归还是跨越?对此,记者采访了参加此次全国京剧优秀剧目展演的几个院团负责人。虽然他们给出的答案不尽相同,但有一点是大家所公认的,那就是对于成功申遗后的京剧必须实施活态传承的策略。在具体如何实施活态传承上他们也提出了各自的看法。
北京京剧院副院长刘宇宸认为,对京剧实施“活态保护”,就要坚持京剧的原创性,认真进行抢救、恢复和重建。切忌把京剧遗产看成僵死的木乃伊、锈迹斑斑的文物、一成不变的仪式。最需要继承的是京剧的本质特征、艺术精神及其表演精髓。而这些又往往凝聚在经典剧目和优秀的折子戏中。因此,要通过对经典的整理、阐释、改编,对折子戏的复排和加工,继承传统并赋予时代的风采和青春的活力。而在孙重亮看来,对京剧实施“活态保护”,就要强化京剧的主体性,注重京剧人才的保护、培养和引进。京剧的传承和发展,取决于人才数量是否充足?人才结构是否合理?人才的素质是否优良?激发艺术创造力的机制是否建立?首先要保护好、开发好京剧的传承人,集中人力、财力、精力,抓紧时间进行抢救、记录、授徒。同时要在遵循艺术人才独特成材规律的前提下,大力推星、造星,使京剧后继有人,充满生机与活力。呼唤大师,凝聚强力集团,不断调整、补充新生力量。大范围地培养吸纳京剧志愿者、爱好者、戏迷、票友,组织普及、推广京剧的各种社会活动。天津京剧院院长王平表示,对京剧实施“活态保护”,必须坚持创新,因为京剧要保持自己与时俱进的活力,就必须反映新的时代、新的生活和新的人物。诚然,保留一定数量的原生态京剧经典是必要的,但京剧的主流绝不能满足于送进博物馆成为古董。诚然,京剧规范严谨的程式和变动不居的现实生活之间存在着尖锐的矛盾,甚至成为难以逾越的关隘,但不能因此就放弃京剧现代化的努力。
从艺术家到传承人
如果用艺术家的眼光看待京剧申遗成功,则表明京剧的发展前景会更加光明,因为京剧得到了全世界的认可;而以传承人的眼光来看待京剧申遗成功,那就是提醒我们肩上的责任更重了。
12月2日,一场具有特殊纪念意义的京剧界拜师仪式在国家京剧院举行,来自国家京剧院的演员巩丽娟、琴师李杨分别拜京剧表演艺术家刘长瑜、知名琴师李祖铭为师。“京剧成功申遗不仅仅是一个标志,更是昭示我们肩负着对京剧艺术继承发展的一种责任与使命。戏曲讲究传、帮、带,我们会把自己的所学所长倾囊相授。”刘长瑜、李祖铭在拜师仪式上的一席话,充分表达了两位京剧艺术家同时又是传承人的那份为京剧艺术传承不遗余力的心境。
“传承是一种责任,申遗本身就是对这种责任的一种深化和推进。今天京剧能够得到全世界的认可和肯定,与无数前辈把自己毕生所学一代代传承下来所形成的艺术积累密不可分。”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叶少兰表示,“如果说作为京剧表演艺术家和作为传承人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的话,我想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肩负的责任更重了。京剧申遗不是我们的荣誉,而是一份责任,是鞭策我们要为传承更加尽心。京剧申遗不是说我们的京剧进入博物馆,更不代表我们这一代人完成了历史使命,我们应该将其看成一个号角,激励我们要更加勤学苦练,因为只有掌握更加丰厚的知识才能更好地去传承。由于年龄原因,作为传承人的艺术家在舞台上表演的时间逐渐减少,但我们会及时从表演的阵地转向传承的阵地去发挥余热,把我们的经验和所长传承下去,为京剧今后的发展多做贡献。”
李世济既是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同时也是京剧传承人,面对京剧成功申遗,她对京剧和自己都有了新的总结:如果用艺术家的眼光看待京剧申遗成功,则表明京剧的发展前景会更加光明,因为京剧得到了全世界的认可;而以传承人的眼光来看待京剧申遗成功,那就是提醒我们肩上的责任更重了,先辈们代代传承下来的优良传统在我们这里如果不能很好地延续下去,我们就愧对了传承人这个称号。
记者在采访中感到,虽然国家公布的京剧传承人数量比较有限,但对于成为遗产的京剧来说,我们对京剧传承人的概念也应该给予一种新的解读。传承原是传递教法的一种传统形式。传是传授、传递,承是继承、领纳。京剧从形成发展到今天,正是源于一代代京剧人不断地传授与继承,而且这种传授与继承具有高度自觉性和普遍性的特点。作为传承人的艺术大师在京剧事业发展中的作用不言而喻,但对于任何一门艺术、一项遗产的长远发展来说,仅凭国家命名的传承人那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当我们再谈京剧传承人时,这个群体绝不仅仅包括那些由国家正式命名的传承人,同时也包括所有与京剧事业有关的工作者,因为他们都在不同的工作岗位上为京剧这门艺术、这项遗产的持续发展贡献着自己的心力。我们也希望,成为遗产后的京剧在得到社会各界和有关政府机构更多关注和投入的同时,京剧界内部的演员、剧团、学校等也要自身多加给力,从而为京剧的复兴做出应有的努力。
申报本身体现的是一种国家意志和文化自信,那么入选则意味着一份面对世界目光的郑重承诺,一份需要更为强烈、执著的文化自觉支撑的责任和使命,随之而来的是保护和传承的标尺更高、压力和任务更重了。诚如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常务副主任张庆善所言,目前“非遗”保护工作面临的最大挑战,其实还是认识问题。应该让更多的人认识到,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意义和迫切性、重要性,真正懂得保护什么、为什么保护、怎样保护。
作者:董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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