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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产业是“活态”保护的一种模式
以蔚县高佃亮剪纸为例
中国民族文学网 发布日期:2007-07-20  作者:刘锡诚

    剪纸艺术是一种老少咸宜、雅俗共赏、世代相传、极具广泛性和普遍性的民间艺术形式。据可考的历史,滥觞于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古墓出土的北朝时期的“对马”、“对猴”图案剪纸实物,在漫长的农耕社会条件下得到发展并臻于成熟。剪纸扎根于民间,地域特色鲜明,多出自妇女之手,女性意识强烈,故在艺术学中常以“母亲的艺术”名之。

    在现代社会条件下,虽然到处都传来人亡艺绝、传承中断的消息,但以已故剪纸艺人王老赏为其代表人物的河北蔚县剪纸(刻纸)流派却焕发出旺盛的生命力。在此三晋文化、燕赵文化、草原文化交界之地的塞上地区,如今我们看到的是:在创作方式上,在传承的基础上个人创新叠出,出现了从个人技艺向产业化发展的趋势;在题材上,在“镂金作胜”和“剪彩为人”(李商隐语)的传统基础上更贴近汹涌的现实生活,出现了题材多样化和现代性的趋势;在功能上,出现了从以适应和融入本乡本土民俗生活为主更多地向纯审美方向流变的趋势,而这种发展趋势,在一定程度上显示了非物质遗产嬗变进化过程的规律性。

   在此,笔者仅以蔚县剪纸艺人高佃亮、高佃新兄弟的剪纸为例,来探讨一下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种的传统剪纸(刻纸)艺术,如何在现代生活环境下增强自身的适存性问题。地处塞上的蔚县,借用胡适早年在《白话文学史》里话说,无疑是一块“天然的供给远没有南方民族的丰厚,他们须要时时对天然奋斗,不能像热带民族那样懒洋洋地睡在棕榈树下白日见鬼,白昼做梦”的地方,换言之,也就是一块重实际而轻玄想的地域。事实所显现给人们的却是另一番情景。一大批本土的农民弃农从艺,以刻刀和宣纸为伴,使传统的剪纸艺术在这里形成了一个茂密的“文化丛”。据2004年的一个统计材料称,如今全县剪纸专业村有20多个,从事剪纸生产的厂家多达200多家,从业人员2000多人。高佃亮就是这块土地上从传统中成长起来的一代新的知名剪纸艺人。

    出生于1966年的高佃亮,是单堠村的一个农家的孩子,是个有知识的农民知识分子。就是这样一个农村知识青年,一方面在粗通或偶事剪纸的父母的熏陶下,另一方面向专事剪纸艺术的亲戚学习,从十几岁起就从爱好而步入了剪纸艺苑,学会了当地的剪纸(刻纸)和点染技术。作为民俗艺术,剪纸属于传承艺术,一般都有传承的谱系和脉络,他的剪纸艺术也是渊源有自的。但从根本上说,剪纸又是一种即兴艺术,以口传心授为基本传承方式,每一个剪纸艺人的每一幅作品,虽有承袭的影子,却无不注入了作者自己的灵性和心血;这就是创新。传统就是由无数次的传承、再创作、创新,积累而成的一根长长的链条。高佃亮是在单堠村这个狭隘的文化传统中自发生长起来的一棵民俗艺术幼芽,他的剪纸生涯,脱胎于前辈的现成作品和艺术巢臼,但他的个性却使他成为一个既继承前人、踏着前人脚印,而又不泥古、不守旧的创新者和包容者。他虽然是个男子汉,但他的剪纸作品里却透着一种一般为女性才有的纤细和灵气,这就是作为一个剪纸艺人的艺术个性。当改革开放大潮到来的1984年,他与同胞哥哥高佃新在村子里创办了“河北蔚县单堠剪纸厂”,把本属于个人即兴创作的剪纸推向了文化产业,把原本供给本土乡民们过年过节时添加喜庆气氛、抚慰心灵的剪纸窗花,推广到了国内外广阔的市场和异域的千家万户。剪纸因此从只有人文意义的价值的时代,而进入了一个兼具商品资源价值的时代。为了适应时代的步伐和变迁,高佃亮个人的技艺、作品和理念,以及他在剪纸厂里所培养出来的年轻的剪纸艺人(工人)所出品的剪纸作品,不仅是其经营方式变了,连制作工艺也随之出现了深刻的变化,如剪纸(刻纸)艺人,除了少数造诣较高的艺人外,不再是自己根据自己心中的构思,而是根据他本人和其他设计人员的设计图案而落刀刻制,不同的艺人(工人)因造诣的高下、手艺的文野,而在技法上显出差异。而在某些大型的或繁难的剪纸作品的刻制过程中,个人的才能和技艺,无可回避地,“刻纸”变成了一道工序,带上了工业化的色彩。如1997年为在北京紫竹院公园举办的“大型剪纸展览”根据宋代大画家张择端的名画《清明上河图》制作的长54米、高1.8米的剪纸长卷,为适于在风雨阳光条件下的户外展览,先以宣纸刻制,再以聚氯乙烯板为材料,是为开中国剪纸发展史的首创之功,但这件作品虽然浸染着传统剪纸的技法和风格,但已不再是高佃亮个人的作品,而是集体之作。近来,高佃亮的剪纸厂,又创作了一幅长2008厘米、高1700厘米的大型剪纸作品《奥运颂》,把中国地图、奥运会标、56个民族及天安门构思熔铸于同一画面上,既保持了蔚县剪纸的构图绵密紧凑和色彩艳丽欢快的传统特色,又显示出作者对剪纸艺术适应现实生活飞速变迁的愿望和理想。

    高佃亮的作品,在构图上,继承和发展了前辈剪纸艺人代代传袭积累而养成的“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写实传统(如民俗题材的生肖、花鸟鱼虫、吉祥图案、佛像等)以及表意和象征相结合、单纯简洁和色彩点染相结合的风格。在与高佃亮的近20年的交往中,他先后向笔者赠送了一些20世纪50—70年代间单堠村和附近乡间一些无名剪纸艺术家们所创作的剪纸作品,如60年代无名氏创作的《小二黑结婚》、《白毛女》全套各8幅,70年代“文革”中无名氏创作的《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全套各8幅,使笔者有可能“阅读”那些年代里蔚县剪纸的题材与风格的样相,了解他们的思想和艺术,也有可能把这些作品同80年代以来新一代剪纸艺术家高佃亮以及他的剪纸厂出品的剪纸艺术聊作比较,从而看出作为非物质遗产的民间剪纸艺术是如何在与生活一体中求发展的,以及民间剪纸艺术如何从“不自觉的艺术”向着自觉的艺术进化的;也可以看到蔚县剪纸如何由以写意和象征为理念下技法的相对呆板、线条的相对单调,特别是点染着色的缺乏个性化,向着以写实和传神为理念下技法的相对活泼、线条的相对细腻、点染着色的个性化进化的。

    民间艺术永远是以农民为主体的公民群体的生活艺术,永远不会脱离或抛弃有着久远的传承历史的艺术传统另辟新径,但也无可否认的是,随着社会和日常生活的变化,现代化进程的推进,剪纸这类本来仅仅属于农村居民特别是妇女自慰、自娱、自励的艺术,会在继续传承过程中逐渐突破传统的然而是狭隘的题材,未免粗糙呆板的技法,传统色彩的点染,以适应变化了的现实生活和提高了的审美视觉。已经传承了1500年有余的剪纸,是一种深藏于民间、有着深厚土壤的民间艺术,战乱没有使它消亡,文革没有使它消亡,政治高压没有使它消亡,现代化、多样化也不会轻易使它消亡。它像原野上的野草一样,不会轻易枯萎,不会自动退出生活舞台。但“变”是永恒的,“变”是“常数”。这一假设,只要我们把半个世纪以来单堠的剪纸作品做一个简单的比较,就可以证明的。

无名氏60年代作品:《小二黑结婚》、《白毛女》

无名氏70年代作品:《红灯记》、《沙家浜》

高佃亮80年代作品:《灯戏脸谱》、《钟馗引福》、《十二生肖变形图》、《文武财神图》、《福禄寿全图》、《关公图》

高佃亮90年代作品:《清明上河图》、《金陵十二钗》

高佃亮新世纪作品:《奥运颂》。

    高佃亮和蔚县其他简直艺人的作品一样,没有出现消亡的迹象,他在传承前辈剪纸艺术传统(如戏曲人物、脸谱、吉祥画等)的前提下,像一个追逐猎物的草原猎人那样纵身于生活之流中,不断地从奔流不息的现实生活中、从群众喜闻乐见的戏曲、绘画、宗教文化中吸取和提炼新的题材,拓展视野,勇于创新,使他的剪纸作品多少冲破了传统的题材、传统的构图模式、和传统的平涂点染的老规矩。

    时代在冲击着、甚至扫荡着一切传统,剪纸的现代遭遇也无可避免,这是不争的现实,如何保护和留住这份祖先传给我们的这份珍贵遗产,的确需要从政府到民间给予最大的关注。把传统的个人创作模式转换为文化产业模式,只是 “活态”地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思路下的一种可供选择的模式,当然并不是唯一模式。

 

文章来源:民间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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